五月,是生产的季节,劳动的化身。正是它,成就了一个春天,接受了一个夏天,孕育了一个秋天,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然而,我的母亲,就是在那年五月的一天,悄悄离开我们的。
那是一个伤心欲绝的日子。那天午后,正在地里劳作的母亲,突然觉得头昏脑胀、浑身发软,便向生产队长请了一个假,踉跄返回家中歇息。不想在堂屋前的椅子上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那时母亲才38岁呀!她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个火红的五月。
从出生到离世,母亲一直在劳动的路上奔波。
母亲长着一双劳动的大手,所有的活路,都在她那双手上不间断地游走。从我懂事的那天起,就没有看到母亲那双手停歇过。靠着这双手,四个儿女才能一天天地长大成人,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母亲在18岁那年,嫁给了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嫁给父亲后,母亲辞去了在一所小学校当代课教师的工作,回到老家过着种地养猪的日子。她一个人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一个人照顾着家里人的吃喝,整天忙得像一只陀螺。
结婚一年多,母亲生下了我,后来又相继生下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一家五口人的肚子,全靠母亲柔弱的肩膀支撑,全凭母亲的那双大手操劳。
记得母亲怀着弟弟的时候,挺着大肚子,白天跟着大伙在地里忙活路,晚上回到家里喂猪又喂鸡,还要照顾我们几个小孩吃睡。看着母亲忙碌的样子,我十分心疼,但却无法去分担她的辛苦。
那时队里实行大集体,大家集中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收工,靠记工分来分配年终收入。母亲舍不得落下每一个工时,每天挺着大肚子和乡亲们早早下地干活。犁地挖坎,开沟锄草,收瓜摘豆,样样不落,勤出得满当当的。
生产队里有一大片玉米地,中间高平,四周稍低,就在我们房屋的前面。这片玉米地是养育我们全屯180多口人的“保命地”,全年的口粮都看这片地的收成。这片地长出的庄稼特别茂盛,绿郁郁的,长势喜人。每年到玉米成熟的季节,看着一株结着两棒饱满的苞谷,幸福的笑容,绽放在每个老乡的脸上。
有一年七月的一天晚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随后下了一场滂沱大雨。看着那雨点溅起地上的水花,我们觉得非常好玩,就站在门口开心地拍着手。而母亲却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不停地转圈。我有些不解,问:“妈妈,怎么了?”母亲没有回答,望着屋外那倾盆大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我睡梦中听见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我爬下床,只见母亲坐在大门口,看着被洪水淹没了的那片玉米地,在伤心地哭泣。我走过去问:“您怎么哭了?”母亲把我搂在怀里,哽咽着告诉我,我们生产队的这片玉米地没了。母亲说完,双目无光地望着混浊的大水。这场大水,把那片玉米地整整泡了七天之后才退去,那些即将成熟的玉米棒也腐烂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年我们生产队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洪涝灾害,队里的粮食减收了一大半,乡亲们的脸上布满了愁云。
记不清那年涝灾后,我们生产队是怎么挺过来的,只依稀记得,我们队里的人,每个月都是扛着扁担,拿着布袋,到离村里十公里外的粮站挑回“返销粮”过日子。
母亲生下弟弟后,身体明显地瘦了。那双大手上也布满了青筋,显得特别苍老。但母亲仍像往常一样,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忙着家务事,照顾我们的生活。
记忆特别深的,要数“交公粮”。那时队里分了粮食,然后各家各户要按口粮数缴纳相应的“公粮”。当时生产队的主口粮是玉米,要缴纳的“公粮”自然也是玉米。我们先是将成熟的苞谷剥开,然后一棒一棒地脱粒。一百来斤的“公粮”,一家人要用近一周的时间来脱粒。脱粒之后是选粒,把颗粒小的和有瑕疵的玉米粒择走,留下颗粒饱满的。然后在太阳下晒干,才能送去粮站。经过粮站严格地检验后上称,才算真正地完成“交公粮”。
当时我们家缴纳的公粮不算多,也就一百来斤的玉米干粒。但把公粮送到粮站,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情。我们家离粮站大约有十公里远的路,当时没有修通公路,走的全部是弯弯曲曲的石板山路,上坳下山,非常难走。
农村人从小就开始劳动了,我也不例外。记得我11岁那年,和母亲一起送公粮,我挑着20多斤,母亲挑着80多斤,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爬着。我越走越慢,一路气喘吁吁,走两三公里就要歇十来分钟。离粮站还有两三公里的时候,我实在走不动了,便撂下担子坐在路上哭了起来。母亲见状,用那双大手摸摸我的头,笑了笑说:“别哭,男子汉要坚强一点!”随后就叫我留在原地不动,自己先挑着担子往前走两公里后,再返回来接我。这样来回两次,才把公粮送到了粮站。望着满脸大汗的母亲,我特别生自己的气,在心里不停地骂着自己不争气。
母亲走了,她的生命是短暂。但她那短暂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也是坚强的一生。她的一生,给劳动二字赋予了最生动的诠释,也给劳动贴上了永恒的标签。
时间流逝,一晃过了好多年。望着蓝天上飘着的白云,看着充满生气活力的大地,我又想起了母亲,想起劳动到生命最后一刻的母亲,泪水不禁湿润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