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雨滂沱,雷声滚滚,闪电如银蛇划破天幕。四岁的小孙女牵着父母的手,踏进高铁站,奔赴桂林。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远行省外,也是她与高铁的初次邂逅。她雀跃不已,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按捺不住扑向天空的渴望。
抵达深圳北站,小孙女像闯入新世界的精灵,踮起脚尖张望:蜿蜒的长队、忙碌吞吐行李的安检传送带……她的小手指向巨大电子屏上跳跃的字符,一字一顿地念:“和——谐——号。”念完还歪着脑袋,仿佛在咀嚼这陌生名字的滋味。
高铁启动的瞬间,她几乎扑向窗玻璃,鼻尖被压得扁平。窗外景物缓缓倒退,继而加速,最终化作光影的湍流。“动了,动了,火车跑啦!”她兴奋地拍打车窗,笑声如银铃清脆。高压线杆与行道树如奔赴战场的士兵急遽后退,田野平畴、蜿蜒河湾则像被无形之手匆匆卷起的画卷。她的小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似想挽留飞逝的风景。那隐约的轨道摩擦声,在她耳中竟成了列车在说悄悄话。
列车飞驰,她更坐不住了。眼珠追着窗外掠过的绿意,小嘴微张,仿佛要将整条流动的风景线都吸进肚子里。忽而伸出食指,指向模糊的树影,又指向远处掠过的黛色山峦,转头喊道:“妈妈!看!山比我们幼儿园的滑梯还大!树都在跑!”声音里蹦跳着无数个“第一次”的惊喜。
她从背包里掏出饼干、糖果、画书,一样样摆放在膝上,排成整齐的队列,郑重其事地数着:“一、二……六……十……”仿佛在检阅自己的远征装备。数到一半,忽又抬头,认真地问:“爸爸,我们坐的,是不是电视里那个‘会飞的房子’?”
列车驶入隧道,光明骤然熄灭,车窗化作幽暗的镜子。她本能地往妈妈怀里一缩,随即又瞪大眼睛,紧盯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仿佛在确认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否也被黑暗吞噬。屏息凝神间,她在黑暗深处窥见自己眼中亮起的微光,如星辰在小小宇宙里悄然生发。
倦意终于袭来,她伏在母亲膝上沉沉睡去。窗外流云飞掠,山影起伏,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宛如大地哼唱的摇篮曲。她睡得安稳,小脸泛着红晕,嘴角弯着笑痕。那通向远方的铁轨,正稳稳托住她小小的梦。
当列车驶近桂林,雨霁云开,奇峰秀水渐次展开。她猛地坐起,跪上座椅,小脸紧贴车窗,眼睛瞪得溜圆,似要将这天地奇景尽数纳入眼中。拔地而起的峰峦,圆润翠绿,在澄澈天空下青翠欲滴,宛如一块块巨大的碧玉,被随意散落在广袤的绿野之上。
“爸爸快看!”她惊喜地指向窗外,“好多好多帽子!”——那圆润温厚的山丘,在她眼中,竟成了天神遗落人间的巨大帽子。峰影流转,时而如倒扣的碧碗,时而似静卧的巨兽;近处是平整如棋盘的稻田,远处有蜿蜒似银带的河流,缠绕在奇峰之间。她兴奋地转头:“这个帽子圆,那个帽子尖!”竟自顾自为群山分派了不同款式,引得邻座不禁莞尔。
忽而,她指向前方一座孤峰,峰顶浑圆,惊奇地问:“那顶大帽子,我能戴吗?”稚语如石投静水,激荡起满车笑声。那一刻,万古沉默的峰峦,在她清澈的童眸中被点化、熔铸、重新命名。这“会飞的房子”正载着她,掠过一顶顶天神遗落的帽子,阳光为它们镶上金边,稳稳地扣在绿野之上。
旅行结束,返回深圳。她头头是道地讲起桂林见闻:漓江的水清得像玻璃,竹筏漂在上面像在飞;那些戴着尖尖帽子的山,比画册里的还要绿、还要神奇……最后,她拿出特意珍藏的蓝色车票,票上印着日期与座号。这小小的纸片,不仅承载了300余公里的旅程,更铭刻着她人生中珍贵的“第一次”:第一次用好奇的小脚丫丈量飞驰的高铁,第一次用纯净的双眼,为神奇山水赋予“帽子”的童真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