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岜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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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军装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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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下一篇4 2025年6月2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穿军装的爷爷

□ 黄泰银(壮族)
 

记忆里的爷爷,总裹着一身“老”的气息:头发似落着薄雪,胡茬扎手,后颈鼓起的“富贵包”顶着磨破洞的白背心。唯有老宅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是例外:照片里的青年,一身笔挺的军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宇清朗,眼睛里闪着星光。那是20世纪50年代末,爷爷在海南岛当兵时拍的。他望向远方的目光里,仿佛还藏着未曾说尽的憧憬。

爷爷生于桂滇交界的岩怀屯,后随曾祖父母迁居平用屯,退伍不久后便成了家。奶奶是平用原住民黄家长女。1963年,母亲作为长女降生。随后,七个子女陆续到来。生产队“大锅饭”的年月,爷爷在县水电局工作,奶奶则一边在队里挣“工分”,一边在屋后山坡开荒种杂粮。那片坡地,后来成了田西高速公路的西林服务区。

1982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春风才吹到西林。经历过饥馑岁月,爷爷奶奶深知土地的分量。那时母亲和弟妹相继入学,家中农活全落在奶奶身上。为撑起这个家,爷爷辞掉了水电局的工作,回到田地里,为此家里多分得一亩三分地。他和奶奶开荒垦田,种稻谷、玉米,炼山植松杉。温饱渐缓,爷爷曾尝试养黄牛,无奈西林耕牛主要以水牛为主,最终以亏钱收场。

有时,爷爷又像个纯粹的游侠,在滇黔桂交界的乡野间走村串寨,将浪迹天涯过成了家常便饭,自家的田地却常常疏于照料。母亲提起他时,声音里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可母亲却又说:“你们的爷爷心地善良,乐善好施,他帮人家修农机,搞水利,帮了不少忙。”那些年,爷爷走南闯北,路遇困苦人家,便倾囊相助,甚至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人披上。记得小时候,每年开春至秋收,家里总有几位从云南广南县远道而来的叔叔帮忙干农活,直到年底才走。后来才明白,爷爷年轻时遇见一位与自己同姓同名者,当即认作兄弟。对方家境艰难,子多田少,每到青黄不接时,便让孩子投奔过来。后来日子好转,这份情谊却从未断绝。

后来,糖尿病彻底拖垮了爷爷。大部分光阴,他只能困卧病榻。弟弟婚礼前一日,他竟奇迹般精神起来,拄着拐杖到家里看婚房布置。我们心头一松,以为他熬过来了。谁料婚礼刚过两日,他突然陷入昏迷。守了一夜,见他呼吸稍稳,我便骑上摩托赶去普合上班。行至半途,姐姐的电话追来,声音急促:“爷爷不行了!”这件事成了我此生最深的懊悔。终究,没能赶上见最后一面。

2014年,我在普合苗族乡工作。在平美寨,一位老人得知我来自平用屯,便问:“可认得叔修?”我有些惊讶,平用也只有我母亲乳名叫“阿修”,“叔修”那不是爷爷吗?我答:“我就是阿修的儿子。”老人一听我是爷爷的孙子,顿时两眼放光,讲起爷爷当年如何在普合村帮人安装抽水泵、修理变压器的往事。言谈正酣,他突然问起爷爷近况。我低声告知:“爷爷已过世了。”老人瞬间怔住,默默斟满一杯酒,仰头饮尽,然后紧紧抱住我,喃喃道:“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你爷爷是个好人。”

爷爷极疼孙辈,对我们分外宽容。自我懂事起,从未见他对我们发脾气。唯一一次动怒,是弟弟用石头砸了姐姐。那天爷爷气得胡子翘起,举着细木条满院子追撵,可那枝条终究没落在弟弟身上。我刚工作时,周末回家,他径直递来存折:“拿去买个摩托,来回方便。”他的爱如此直接,毫无矫饰。

2019年,田西高速公路西林服务区征用了爷爷长眠的林地。祖父辈与父辈们张罗着为曾祖父母和爷爷迁坟。我负责收集编排爷爷的碑文。征得家人同意后,我特意选用了爷爷那张最英俊潇洒的军装照,定制成激光刻瓷像,郑重地嵌在了新立的墓碑上。

如今,每当我站在这片土地上,总会望向爷爷新墓的方向。记忆中的容颜已然模糊,唯有墓碑上那年轻的军人,目光依旧清亮如星,仿佛穿透了时光,正凝望着脚下穿山越岭、飞架长虹的田西高速公路。这路,从日出的东方,笔直地伸向日落的远方,四通八达,坦荡如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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