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桂西田东县南部山区的山旮旯里,有一个距乡集市不远的村庄。它依山傍水,弯弯的龙须河流淌过村前,河岸长满了一丛丛翠竹,整个村庄掩映在翠竹绿树中,浓密的竹林及两岸的青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中,河岸边停泊着挨挨挤挤的竹排和十几只小船,村庄显得古朴、宁静。这个被誉为“鱼米之屯”“蔬菜之屯”的村庄,便是我魂牵梦绕的家乡——百色市田东县作登瑶族乡罗亥屯。
很久没有回老家了,那天风和日丽,微风习习,几缕阳光透进车窗,我驾车行驶在通往家乡新修成的二级公路上,感觉十分惬意。不到半个小时便来到乡集市附近,拐过一座桥往东行驶一公里,到了村头的一棵扁桃树下,一群儿童正在树下嬉戏,我将车子停下来。
这棵百年扁桃树,树冠浓密荫翳,遮天蔽日。小时候每到扁桃果成熟时,我便和小伙伴们爬到树上摘果子吃,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至今还令我垂涎欲滴。上学或者放学路上遇到刮风下雨,我们都会到扁桃树下躲雨。上小学时,我写过一篇赞美这棵扁桃树的作文,还得到了老师的赞许……我沉浸在回忆中。回过神来,我上前与小朋友们打招呼,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这不,因很少回去,家乡的稚童都把我当成陌生人了。
我离乡已30多年,如今的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条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变成了宽阔的乡村公路,屯里通往河边的土码头修成了混凝土台阶,家家户户都用上了干净卫生的自来水,低矮的瓦房被高大的楼房取代,村中央的篮球场摆满了摩托车和小汽车。晚上,太阳能路灯自动点亮,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来到灯光球场打篮球、下象棋、拉家常,好不热闹。
那天,我特地从县城买了些酒菜回去,请了几位儿时的玩伴到老宅来小酌叙旧。闲聊中得知,阿保前些年和老婆去广东打工赚了不少钱,不但盖起了小洋楼,还供小孩上了大学,现在他回家种菜,街天去乡集市摆摊卖米、卖菜,生活过得有滋有味。阿良则未离开村庄半步,他是打鱼能手,把龙须河当“菜园”,晚上去河里撒网捕鱼,翌日收网,少则两三斤,多则十斤八斤,过着“晚种早收”的日子,家里买了小汽车,三层的小洋楼装修得比城里人的房子还豪华。阿成农闲时和村里的几个泥瓦匠到外面搞装修,收入就甭提了,村里最高的房子就是他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还有阿清,他靠山吃山,看准了村里几个适合放牧的山弄,养了几十头牛和上百只山羊,做起了牛羊倌,家庭收入在屯里数一数二。
酒过三巡,面红耳赤,我提议去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我们来到田边,放眼望去,家乡的田野一片生机,桑园、菜地、稻田……铺陈着墨绿、油绿、嫩绿,宛如调色盘般深浅不一的美丽。在一块香葱地里,我拔了几根嫩葱闻了闻,那味道沁人心脾,放到嘴里嚼一嚼,微辣鲜香。
记得原来从村庄到田野的路是泥巴路,乡亲们去做农活都是肩扛人挑,雨天路滑难行。种田用水要用抽水机从河里抽上来,耗电不说,机器又容易出毛病,影响农田灌溉。如今,田野的道路硬化了,乡亲们运肥料、拉农作物用上了三轮车、皮卡车,减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前些年,县水利部门出资,利用附近水位落差,将龙须河水引到屯里免费灌溉农田。
“有了自来水灌溉,这几年我们改种菜了。”
“为什么?”我问道。
“种菜收入多,可以天天采摘卖,天天有收入。”
“我们村种的南瓜苗水分充足,只施农家肥,枝粗叶嫩,在全县出了名,被誉为‘作登瓜苗’,菜贩子争着来屯里收购,拿到市场,一下子就卖光了。”
谈起从粮农到菜农的华丽转变,随行的几个“少年闰土”,脸上都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赏罢家乡的田野,日落西山,太阳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洒向恬静的村庄,把故乡的山水照得一片通红。这时,我禁不住想起了长眠在山脚下的父亲。
父亲的墓地离我们站立的田块不远,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他的坟前。父亲是个乡村教师,生于斯长于斯,一辈子在故乡的三尺讲台上辛勤耕耘。父亲在弥留之际嘱咐我,他故去后一定要把他葬在家乡的泥土里。而今,父亲故去已近十个年头,一抔黄土,将我与父亲无情地分开,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
不久前,我接到阿保来电,说县里有个农业科技公司打算承包屯里的土地,“旱改水”连片种植优质水稻,租期三年,每亩每年给1000元土地承包费。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乡亲们祖祖辈辈务农,突然“农转非”洗脚上岸,心里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们同意流转吗?”我问道。“起初有些人不太愿意,但老板说,我们把土地流转出去后,他可以提供岗位,我们继续种水稻,还发工资,这么好的事大家都乐意了。”他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说。
“我们老家的地不是稻田吗?”我纳闷。“屯里的农户已多年不种水稻,菜地算旱地,我们沾了项目的光。”阿保在电话里说。现在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屯里多是老人儿童,土地流转既能减轻他们的劳动负担,又能增加经济收入,我为乡亲们感到由衷的高兴。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席慕蓉的这首诗,道出了多少游子对故乡深切的眷念和独自在外漂泊的愁情啊。我曾一度认为,自己在城里过惯了朝八晚六的日子,在流水般逝去的岁月里,故乡的山山水水已渐行渐远。蓦然回首,才发现那封存于心底的思乡情结是那么深邃、牢固,才明白自己是一只放飞的风筝,无论身处何方,心灵之绳永远拴在老家那棵百年的扁桃树上。
(作者系百色市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民族报社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