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堡谣

梧州苍梧县，清代多贤乡

此地分六堡，龙母恩泽所向

是她，亲手撒下茶树的种子

种子在岩缝里翻身，然后把丘陵变成绿浪

云雾孕育了嫩芽与彩霞

也孕育着收青的吆喝，茶厂漫天的星光

第一堡的土陶盛过明代的晨露

第二堡的溪涧漂流过光绪年间的茶碎

第三堡的山路遗落了压断的扁担骨

第四堡的茶亭里人们至今仍在来来往往

第五堡的月光寻找昔日晒场的竹匾

第六堡的茶根绵延着昌盛——

岁月在竹茶篓里不断地封存又破晓

六堡镇黑石山的泉眼一直在涌动

揉捻茶叶的沙沙声如同泉水般美妙

茶船古道在时光里留着深深浅浅的水痕

船舷反复碾碎水中的月亮

水中的月亮，因此也越来越多

六堡茶千年的沧桑与崭新

便在一湾六堡河中，悠然地舒展和荡漾

茶 娘

她翻转手掌，掌纹印着茶叶的脉络

小小茶山在掌心起伏

她站在老灶台边

接过母亲递来的茶铲

十七岁的她

开始在铁锅里翻炒春秋和茶叶

杀青时的叶脉爆响

多么像岭南夏季时的雨打芭蕉

而掌上的灼痕，是六堡茶人的活族谱

“炒茶人谁不挨烫？

这疤是茶娘天生的刺青！”

叶子在缓慢蜷缩

知晓它们即将成为好茶的命运

黑石山的云雾漫进晒场了

是听外公说故事的时候

茶树是土地长，茶魂是茶人造

“六堡茶，历经蒸踩，

方懂得在陈化中，将光阴唤醒。”

茶娘听着故事慢慢长大

外公的烟斗闪闪烁烁如同天边的星斗

六堡茶，时光的琥珀

六堡茶，流动的琥珀

里面封存的时光在不断地发酵和变幻

红，若六堡河合口码头的夕阳

浓，似壮家婚礼上精心酿造的米酒

醇，如山民熬透的野山蜜

陈，似百年梁木缓缓滴落的松脂

喝一口六堡茶

你也站在茶船古道的源头——六堡河

你也充满美好的梦想与希望

你也感恩来自大自然的甜蜜

你也缓慢，享受着时光给予的更多馈赠

老茶树也在缓慢中，不断地萌发新枝

六堡茶船古道也在缓慢中

反复往返了数百年

茶娘说，“要让老技艺醒在新世纪了”

要让这时光的琥珀，泛起新的迷人的光泽。

茶韵的长歌

启封茶叶陶罐的刹那

六堡河的水纹忽然颤动——

茶船吱呀一声摇起船桨

黑石山上的露珠滚动，跌落杯中

每片茶叶都保留着大山的记忆

也藏着茶人温柔的祝福

云雾的滋润，泉水的清凉

以及采茶人指尖留下的温度

它们在时光里修行

直到沸水唤醒——

红浓醇陈的涟漪里

浮沉着六堡茶人的晨昏与守望

六堡茶的故事

正随着缕缕茶的热气

沿着茶船古道，一次又一次地启航

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悠扬的长歌

【作家简介】羽微微，本名余春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作家协会理事。曾获人民文学奖、《诗选刊》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红棉文学奖等奖项。出版诗集《约等于蓝》《深蓝》《更深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