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岜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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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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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去看芭蕉》创作谈:
感觉的位置

□ 唐 允
▲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不如去看芭蕉》。
 

对诗歌产生兴趣之初,让你与诗歌最接近的话是:“我在这里”。这是诗歌最初召唤你的声音,是每次进入一首诗歌深处听到的声音,是自己开始写诗时期望听到的一个声音。你相信对事和物足够专注,便能听到这一句话。听到它,意味着无限接近真实。

真实,意味着去除各种虚假的干扰和诱惑,去发现和接受存在。这是诗的第一原则。这世上有太多东西让人忘记这一原则。优美的句子,崇高的精神,深刻的思想,对善的渴望与学习,经常都会使人偏离真实感觉,或者感而不觉。无觉,就是没有听到“我在这里”这句话。

专注的经验,往往来自极为特殊的体验时刻。那种将身心拉出表面世界、进入自我世界的力量,忽然与我们本身具有的力量融为一体,物与事,在感知中变得清晰明了,具有难以言说的质感和神秘。此时,便会发现,原来“我在这里”。而诗句,就是带人走入这种时刻的道路。走进一首好诗的核心,总能发现一个新的位置,发现新的觉知在战栗。

每一次深入的阅读,都会将人带入新的世界,发现新的自己,直到你知道这么多“新的世界”“新的我”就是真实的不同侧面和面相。在文学世界,真实永远不会具有终极形态,只有无限可能。某种可能性一旦在你身上实现,你便知道“我在这里”。

这种实现,永远服务于人的创造本能,永远都在反对陈腔滥调,脱离僵硬的认知体系,直面人在现实中的原初感知。阿伦特说人的基本特征是“对事物是其所是”的惊讶,海德格尔认为惊异是对存在本身的敞开。“我在这里”,就是一种诗的惊异。

自从听到“我在这里”的声音后,日常生活就会变成一场浩大而持久的丧失之旅。从诗意觉醒的目光,再次打量拥挤的街道、忙碌的工作和琐碎的日常,不由陷入怀疑,难道诗歌的力量只是一种不可再次踏入的幻觉?现实生活像一张网,想要再次获得那种可贵的体验,几乎是种奢望。

于是,抱着重返诗意的念头,生活变得如此沉重无聊,像还不完的欠款。在深夜,你坐在桌子对面,甚至不敢触碰它,因为你脑海里空空如也,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你心虚地打了一行字,又删去,暗自感谢电子世界,让你不用留下糟糕的痕迹。过了很久,还是没辙,你开始模仿自动写作,把脑海里闪现的任何东西都记了下来,记了很多,但最后,只非常难过地把它们存放在草稿箱里。又一天,你一无所获。

在工作的间隙,一个念头闪现,你激动地掏出手机,在便签上匆匆记下关键字句。到晚上,你就此洋洋洒洒写了二十来行,满意地上床入睡。第二天你再看时,这首诗已变得极其糟糕,它是那么煞有介事,装腔作调,大而无当,跟你真实的感觉相差极远。真实的感觉?什么真实的感觉?你已经在怀疑:我有过真实的感觉吗?你只能掏出一本大师的诗集,对比一下,好好感受什么是真实。这时的阅读是痛苦的,这种功利之心甚至让你以为自己再也无药可救。直到你渐渐读了进去,又听到诗里的声音:“我在这里,你在哪里呢?”你回过头看那二十来行文字,删掉一行,又一行,删掉一个段落……直到剩下一行,直到剩下一个句子,一个词,无边的空白虎视眈眈。你小心地写下去,极其老实,用白描,用坚固的词语描述最踏实的所见所感。然后,一个谨小慎微的小散文出现在你面前。

你暂时放弃了,过了几天,又重复以上操作。

有一天,你停了下来,问自己:“我能成为一个诗人吗?”退而又问:“我真的能写出一首诗吗?”你深深地知道自己不能。这种局限性让你心灰意冷,也让你更加珍视从诗歌里获得的体验。然后,某一天,你的句子里有了某种实现的可能性,你听到了那个声音:“你也在这里”。

这样,你在自己的写作中完成了一次融合,亲身感受到了那个力量,也知道你不会一直拥有它。第二天,你依然一无所有,一无所知,但你知道在被我们的生活实践客体化的世界中,有通往主观体验世界的路径,你可以再次走进去。你不会走同一条路。

你读了太多诗,也写了不少,进入了很多自我,有很多自我出现又消失了。你自知把很多假象当真,因为大多时候你未能听到内部肯定的声音。你已理解文明是种种虚构,你最终能依靠的就是感觉,直到在寂静中听到那个声音。你对自己是否能够把握自己生存的真实产生了质疑,更不用说时代和存在的真实。

于是你决定着眼于个人的真实,这是最直接可感的方面。你写到故乡的事与物,写到童年和少年,写到混迹市井的种种。你尽量以真实感觉为基础,也不排斥情感和判断,只是会更加严格地审视它们。并非“善”与“美”不在你的渴望之内,只是你害怕自欺。甚至,你觉得在原初的感觉里,就已包含了情感和审美元素,包含了诗的逻辑。同时,你觉得在对个人感觉的追索里,你也联系了他人、社会和时代,也会成为反思后的朴素确认,成为对存在的可能性的普遍理解,从个体走向典型,从现实走向超越。但对这一点,你很不确定,你宁愿将其悬置。

接着,你又发现,感觉的真实,并非是一板一眼的重述与呈现,而是一种创造,是一种从现实进入内心的跳跃与虚构,是一种生成。当那种真实的感觉在你这里已经具有足够的力量,就有可能通过诗句生成张力。这生成,就是诗的自由,由真实而来,通过材料的选择和再造(也就是虚构),从而在一定程度体现出人性的自由。也许,文字就是这样,必将从现实和内心的冲突中构建出一个“他者”。这个“他者”的位置,就是现实之我和内心之我的分庭抗礼的地方,也就是感觉的位置,也就是意识和意志的自由得以实现的位置。“他”不断迁徙,流变,天然反对一切固化、僵硬的言辞与虚情假意。

你不再执着地追求自我的风格,人间的事与物和各种诗歌的倾向都一样带来激励。你并不认为“真实的感觉”应该怎样,只是多少知道不会怎样,它神秘而深邃,又在普通的白昼和黑暗中潜藏、显露。你不再认为你对它的领悟应该构筑成一个统一的场域,不再刻意地试图建立自己的诗歌领地,更不会用自己的标准来限定生活与认知。你只是渴望着那种可能性,希望自己能够诚实地生活,认真地阅读,在矛盾和悖论中前行,一边反思,一边领悟。

诗歌,对你最大的意义,就是提供了在真实中实现自由的可能。读诗,写诗,就是你在人世间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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