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热爱文学的人,其实大多数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或者说是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朱山坡《蛋镇诗社》里面的年轻人,他们当年究竟在干些什么呢?他们干着一件虽不是石破天惊却也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提出了全民写诗运动,成立蛋镇诗社,编印蛋镇诗报,想着诗歌的规划,实践着诗歌的运动。
生活在那个时代,更确切说是生活在一个底层的不堪重负的但是又必须不离不弃的农村,可能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万万想不到,有那么一群人,金光闪、阙振邦、谢敬逸、谢敬安、姜美好、蝙蝠、段颂、檀久香……他们都是为稻粱谋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奔波的人,但是他们身陷庸俗而向往大雅,居于底层而追求上进,立于黑夜而仰望星空,地位卑微而致敬崇高。
当然,我们那时候也曾遭遇蛋镇里视诗人为疯子的人,他们眼中的世界毫无诗意。但归根结底,底层人民是需要诗意的,而且这种诗意就埋藏在蛋镇山沟沟里。主人公金光闪的观点是,只要你善于发现,大粪坑也能提炼出诗意。
以金光闪为首的蛋镇诗人号召全民写诗,发布“‘蛋派’诗歌写作十大要领”,搞全镇诗歌嘉年华盛会,认为人人皆可成为诗人,认为人人写诗家家幸福,文盲也能成为诗人。认为诗歌可以带他们上天,他们有冲天的豪气,居然敢写信给省长,跋山涉水寻觅女诗人姜美好,甚至荒唐地想给狮头山增加两米,只因为狮头山主峰只比大容山低不到两米,所以必须争个第一,让它成为全县第一峰。
金光闪无疑是勇敢的,他最后化身为我们熟悉的一个作家,叫朱山坡。也就是他,把当年这场诗歌运动的前前后后以材料的形式编织罗纳,巧妙串联,全都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子。这就是他所调侃的“大粪坑里捞金子”,而这些金子,就是他所认为的诗意。这些诗意最终汇聚成了一部结构奇特、语言辛辣、风格新异的长篇小说《蛋镇诗社》,今天就呈现在了我们的面前。
《蛋镇诗社》填补了民间诗社史的题材空白,其结构借用电影术语(如“蒙太奇”“平行剪辑”)实现碎片化叙事,并融入多文体拼贴。人物如金光闪、阙振邦等以荒诞而诗意的抗争,诠释了底层灵魂的独特性。他们或坚持理想,或诋毁理想,但正因为有了他们,我们知道了美丽和丑陋,高雅和庸俗。俗到极致就是雅,朱山坡从俗中找雅,俗中见雅,俗中写雅,最终成就了大雅。
什么叫创新?这些就叫创新。书中的故事人物,可以说是岭南特有的,是生活在岭南这片土地的人所熟悉的。今天北流的很多作家诗人就是这本书里面的人物原型。我们都经历了那个时代,甚至很多文友都做过了那样的事,我们就是剧中人,当年我们疯狂、固执、投入、痴迷,不知天高地厚,异想天开,天不怕地不怕,那样的一种情感,一种思想,一种斗志,一种行为,我们那像感情又不像感情的经历,像爱情又不像爱情的故事,今天被朱山坡写出来了,文本既是我们熟悉的荒诞、夸张、变形,也是我们熟悉的大胆、真诚、亲切、充满人间的烟火气。
这是一本有趣的书,也是一本悲凉之书,读过的人一时会发出会心的微笑,甚至得意忘形,乐不可支。但人物命运也令人悲时伤世,扼腕叹息。作品的主人公金光闪有着宏大的诗歌理想,在诗社被迫解散后奔赴广州创业,一时做得风生水起,最终遭遇企业破产,梦想泡汤。他知道自己不会长命,为此预先设想自己的遗体告别仪式。果真,他四十八岁英年早逝,昔日诗友阙振邦在悼词中誉其为“蛋镇诗社的灵魂”。他走过的短暂一生看起来有些荒诞,甚至有些悲凉,但无疑是理想的一生,也是诗歌的一生,因而是无怨无悔的一生。而这个金光闪,其实和我们所见所识多么相似,甚至是我们当中的一个,甚至有一天就是我们自己。朱山坡记录了我们的理想,写出了我们这片地域上的另一种奋斗。他给这片地域上的有趣的人物立传。而他立传的目的,就如他在扉页里面写的,致敬所有给世界带来诗意的人。
这是一部先锋作品,却始终以贴地飞行的姿态,聚焦于那群让人感觉可爱又可叹的北流人。北流的这群敢作敢为、有理想情怀的诗人们创办漆诗歌沙龙,开创了一个地方的文学史。这段文学史正被北流的诗人们继承并创新,在实干中开拓新境。而朱山坡把这段地方文学史上升为一部成功的长篇小说。因此这部书也被视为是向漆诗歌沙龙致敬的作品。这部小说在题材、观点及表现手法上独特新颖,兼具历史记录功能,必将成为“新南方写作”的标志性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的长廊中占据一席之地。
感谢朱山坡与他的《蛋镇诗社》,在提倡讲好地方故事的今天,这部作品不仅讲出了北流故事、玉林故事,更升华为岭南叙事的精神切片。作家们当以此为鼓舞与启发,立志创作属于自己的文学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