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从鲁迅文学院学习回来已经两周有余了，但微信里的班群仍是很热闹。有个人说，昨晚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鲁迅文学院和大家一块坐在教室里学习。他想把这个梦做久一些，长一些，真不舍得醒来。许多人听他这样一说，都很有感慨，开始在群里应和起来，不经意间，消息迅速累积至数百条。

大家都知道此次学习一散，天南海北的，不知何时才能相聚。结业前两天，有的同学就准备好了一个本子，说是同学录，请大家在上面写上联系方式。我笑着说：“哎呀，都啥年代啦，这不是都有微信了吗？”

等到有人把笔塞到我手上，说：“那不一样嘛！”

我捏着笔踟蹰。其实，我有些为难，因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拿笔在纸上写字了，字肯定会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没事儿，这么多空地，随便你怎么写都行。”他们说。

好吧，我想了想，还是动笔了。结果，写了几行后，渐渐发觉提笔的乐趣，索性在纸上画了个小表情，像孩童涂鸦般自得其乐。

记得结业那天上午，我跑回教学楼对面的百草书屋，在那本校友留言簿上写下了那一句：鲁院，我们下回还来！可，真的还有下回吗？

记得离别的那会儿，我把行李箱从台阶上提下来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一双手搭了过来，把那沉甸甸的箱子接了过去。

“我来吧。”听声音，我想起他是来自四川的严同学，其实上课的时候我和他没有分到一组，平时单独聊天的时候也并不很多。但他如此热心，拉着行李到大门口，还想送到地铁站。

“以后来四川玩，记得来找我。”他说。

“好！”我一边说，一边让他留步，因为我了解，其实他的腿脚也不方便，每多送我一步都不轻松。

在坐地铁赶去首都机场的路上，我记住了少华的嘱咐：要找小亭子的工作人员，要换上两回票。

少华一向外向开朗，又有着北京人的大方好客。他还想把我送到飞机场，就像刚来北京那会儿，他说一定要来机场接我，就像上次小豪哥来北京，也是他去接站的。

我们这个班一共有32个学员，来自全国各地。在开学典礼上，有一个男生，主持人说，下面由他作为同学代表发言。他一抓麦克风，声音就一顿一顿地，嗡嗡地传了出来。我一开始很纳闷，因为他的表达我最多能听懂20%，剩下的基本要靠猜。后来，我才发现，他是一名失聪者。他听不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可他却一直都在努力地用着自己的语言去表达，去让这个世界听到他。其实他的表达能力特别强，尤其是在诗歌领域。在一次记者采访中，他说他十几岁就开始写诗了。记者问：“能不能给大家读一首自己创作的诗歌。”于是他开始朗诵自己的诗歌。我在一旁听得很专注，因为他在读诗的时候，声音变得温柔、清晰又有韵味。

开学典礼发言完毕后，有一个全体大合照环节。拍照是在台上的，我正犹豫着打开盲杖，犹豫是因为人多，担心杖子会敲到大家。然后，这时，一双手很亲切地就搭上了我的胳膊。

“李莹，来，我带你上去。”她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桌上有台签。可我那时候还不认识她，我问她叫什么名字。沉默了许久，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了，然后她说她叫小青。后来我才发现，小青也是一位失聪者，不过她的发音还不错，我一开始都没能察觉出来。在接下来和小青姐的沟通中，我尽量把话说慢些，内容短些，因为她每次与我们交谈，都需要借助手机的辅助软件把语音转化成文字。这中间就难免会有时间上的延迟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和我们的交往。她是我们班上最得力的一位摄影师。联欢会上、课后讨论、打乒乓球、图书馆看书，或是在小果园里，出去看京剧、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她都不经意地为我们捕捉许多特别的瞬间。她知道我看不到，就教我拍照的知识，还经常告诉我，我在哪儿，“看，这是鲁迅先生的雕像，我帮你拍一张吧。”“这是一株核桃树，来，来摸一摸这上面的核桃。”她充当了我的眼睛，而我有些时候，也会和小青姐讲一些在她听来有些远、有些难辨清的声音语段。

原本我以为失明者和失聪者相处会有鸿沟、有屏障，难以跨越，后来我发现，那只是我过往的窠臼空间，我们更像是两张印着山谷的拼图，合到一起就是一处辽阔的风景。

离开北京的时候，行李箱比来时重了不少，那里面多出来的是好多同学的赠书，每一本的上面还附上了签名和赠言。大家每天都觉得惊喜的事情是，一大早上到教室，就会发现桌上又多了一两本书。好多同学就问，这是谁送的呀？班上最爱开玩笑的张同学，他还没有出过书，就总说：“他要把家里唯一的一头小肥羊卖了，去拿钱来出一本书。”

我附和他说：“我没有羊，不过将来要争取有一头，将来也要出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