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负笈读研的我把踌躇满志的青春打印成一张薄薄的登机牌，从广西飞向了福建。

虽则老校区的环境和条件比较一般，无法与洋溢着蓬勃朝气、不断涌现新事物的新校区相比，但好在长安山下天气新，我辈亦好读书、求甚解。这里与闹市区较近，使我便于走进闽山闽水，与拥挤的人群融为一体，体验不同滋味的人间烟火。鼓山、乌山、于山，小而灵气可人的山，攀爬起来丝毫不费力气。在中洲岛漫步流连，闽江在胸腔静静流淌，似乎在呼应我低回婉转的心潮，我亦为这里清晨的鲜活、午后的静谧和夜晚的流动盛宴沉醉。

我住在仓山高区一号楼。二楼及以上是文学院各专业研究生的宿舍，一楼是学子食堂。这样的布局，虽使我们在每年春夏饱受曱甴泛滥之苦，却也享受到了用餐的便利。二十多年了，在“米粉之都”广西的万千滋味中，初到其他任何地方，都会过一段时间才能调整好胃的接纳能力，欣然接受他乡的别样美食吧？在食堂的各个档口前徘徊不定，最后是莆田卤面的鲜香气味吸引了我。面与米粉的外形相似，二者均能与各种食材和味道相调和，应该是最适合像我这样初来乍到、心理上水土不服且挑剔的外乡人的。

只花了六元钱，我便享用了满满一碗荤素搭配、兼有海鲜的美味面条。那面与普通的挂面无异，甚至不如普通挂面劲道，却是那么服帖地蜿蜒在花蛤、鲜肉、虾仁、干贝、蛏、香菇和青菜叶之间，吸满了精心炖煮的浓稠卤汤汁，微微饱胀，泛着油光，柔韧而不易断、不易糊。也许是饥肠辘辘，也许是身处异乡已许久未吃到合胃口的食物，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平时在外注重维持“淑女形象”的我居然把那碗莆田卤面吃了个精光，滴水不剩。已过了饭点，闲下来的老板娘一边麻利地忙着擦洗厨具的活，一边和我聊几句，显露出莆田女子的勤劳能干和待人热情。

同门的姐妹和我一样，一时还不适应福建的饮食。我把她约到食堂的莆田卤面档口，两人对坐食面。本以为以面为主食的北方人也会喜欢上莆田卤面，不料，只吃了几口，她便微微皱眉，说面里有细沙，味道也吃不习惯。其实，那少许细沙的存在只是花蛤偶尔清洗得不够干净所致，无伤大雅，反见其真味；而北方同门姐妹所不习惯的味道，恰恰是海鲜和海味的独特腥鲜味，与莆田卤面的高汤相得益彰。

后来，我成了那个莆田卤面档口的常客。外出兼职或游玩的间隙，我也喜欢在大街小巷中寻找莆田卤面的身影。可以说，在福建那几年，莆田卤面是我最常吃的食物，那鲜香的味道抚慰了一颗为了学业和前途而焦虑的心。

听莆田的同学说，在他们家乡人的心目中，卤面不仅是一道饱含了家的味道的美食，更是一种团圆的象征。每逢传统佳节或喜庆场合，家家户户都会烹煮莆田卤面，与至亲好友分享。作为莆田地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莆田卤面无疑也代表着当地的饮食文化和传统风俗。出于热爱和重视，莆田人在制作莆田卤面时总是尽心尽力，追求完美：从选取优质面粉制作面条，到精心熬制卤汤，再到炒制各种配菜，每一步都体现出对食材的尊重和对传统的敬畏。各种宴席的主家会提前邀请有经验的厨师，为他们烹制出最美味的莆田卤面。厨师们则力图在这些宴席中展现自己精湛的厨艺，制作出令人垂涎三尺的莆田卤面，以博得主家和宾客们的交口称赞。因此，要想吃到最正宗的莆田卤面，最好的办法就是参加莆田当地的传统宴席，品尝那些厨技高超的厨师们的精心煮就之作。

可惜的是，直到毕业我也没有机会去一趟莆田。

回到南宁，在熟悉的环境中安居乐业，过得舒心自在。螺蛳粉、老友粉、桂林米粉、酸粉、卷筒粉、生榨米粉、红油米粉，想吃任何一种米粉，走出门或点外卖就能唾手可得。想说夹杂本地口音的普通话随时可以说，不必再因担心异乡人的异样目光而别扭却徒劳地去说标准普通话。只是时不时地，我还是会回忆起莆田卤面的滋味。这种丰富到驳杂的面食，只是我求学生涯中的一位过客。正如博尔赫斯所说：“我们生命中的每位过客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会留下自己的一些印记，也会带走我们的部分气息。有人会带走很多，也有人什么也留不下。这恰好证明，两个灵魂不会偶然相遇。”莆田卤面于我，正是如此。

我在网上购物平台搜索“莆田卤面”。本来期望买到像袋装螺蛳粉那样由成熟产业链生产出来的袋装莆田卤面，以为等上几天便能再次品尝到自己念兹在兹的，从前熟悉而现在日渐陌生的滋味。结果却大失所望，因为并没有袋装莆田卤面这种东西，网上购物平台上只有五斤礼盒装的莆田干面和莆田卤面调味料在售卖。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将两样东西都买了回来。不抱希望地试着一煮，端出来的当然只能是一锅带着胡椒粉味的面条，令人啼笑皆非。

听说商务区一带开了一家专营莆田菜的餐厅。我没有带上家人，也没有呼朋唤友，而是独自前往那家餐厅，想要与数年前的自己约会，与当年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而又自在的感觉约会。这家餐厅装潢高档，灯光明亮，环境清幽，与当年我在学校寝室楼下食堂吃莆田卤面的档口不可同日而语。当然了，这里莆田卤面的价格，也是当年在学校吃到的莆田卤面的十倍。等了十分钟，服务生用精美的瓷海碗为我盛上莆田卤面。其实，食材还是那些食材，厨师的技艺想必也比当年那个档口老板娘的高出不少，可是吃起来就是没那么有滋有味。我再也找不回当年在学校吃到的莆田卤面的味道。

不觉想起在福建那几年，曾在某次排队苦等莆田卤面时观察过一位师傅的全套操作。作为配菜的新鲜猪肉是用猪油来煸的，泡发的香菇细丝和花蛤一同爆炒，高汤则沿锅边而下，待煮滚后加入虾仁，放入干面，熟后淋上油和料酒，撒上碧绿的葱花，大功告成。这一系列一气呵成的动作似乎难度不高，烹制莆田卤面所必需的食材也不难寻，哪天若有闲情逸致，我或可一试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