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陲,一个位于广西大苗山深处的村庄,也是在罗海记忆深处闪着微光的村庄。在这里,罗海度过了他的童年与少年时代。成年后,罗海一直想为安陲“立传”,试图用文字穿越时空,再现往昔的安陲生活。他以走向他者的生态视角,描绘安陲的自然天象、河流山川,再现安陲天、地、人水乳交融的共栖关系;又以全息式的生态感知方式,感知安陲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尊重万物有灵;同时,又以对比的视角,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来回审视,以当代人的眼光,重新思考现代城市文明与自然乡土之间的关系,追求生态栖居。
走向他者的生态视角,书写天人合一
《易经》中有“天地人三才”的说法,在罗海笔下,安陲就是一个“天地人”共栖的地方。他从自我的视角跳脱出去,写非人类他者,即安陲的天与地;也写人类他者,即在安陲的天地之间栖居的形形色色的人。
罗海写“天”,写的是安陲的云、雷、雨这类自然天象。安陲的云是春秋冬夏各有不同、变幻万千的云。安陲的雷是唤醒生命的阵阵春雷,给人以万物复苏的惊喜。安陲的霁是大雨骤停,天空微明之时,从地平线升起的一抹亮色。安陲的雾是颗粒状的,笼罩万物,带来朦胧之美。安陲的霜是沉默的,沉默地铺满青菜的叶子,沉默地覆盖在屋顶的瓦片上。安陲的雪是夜间的精灵,一夜风雪,天地茫茫。安陲的风是透凉的,迥异于城市燥热的风。
罗海写“地”,写地上的河流山川,花草树木;写河,写泗欧河的清澈隽永,写河水里盛开的海菜花;写山,写元宝山高耸入云的姿态,写山中的猛兽飞禽,写山上的枯藤。罗海还像写博物志一般,仿佛要为安陲的瓜果树木立传。
罗海也写在安陲的天地空间中栖居的形形色色的“人”。有爱捕鱼的张叔叔,有爱织毛衣的杨大哥,有爱做美食的王婆婆,有出身贫寒心地善良会写作文的张子安等。这些人有的来自外地,有的就是本地人,但他们都能在安陲的山水之间,自然而然地生活下来。安陲的天地为这些人提供生存的自然空间,这些人则为安陲的自然空间增添些许人文色彩。
罗海从“天地人”入手,构建了一个属于安陲的完整且和谐的空间。而且他写“天”时也写人,写天与人的交互,天人合一的智慧;写“地”时也写人,写人与地的交互,写人在大地上的诗意栖居;写“人”时,则写在天地间安然栖居的人,是安陲的天地空间平等地包容了每一个不同个性的人。如此,安陲的“天地人”呈现出和谐共生的状态。
全息式的生态感知,尊重万物有灵
人的感官系统是人与自然沟通对话的“门户”。罗海在写安陲时,就是以人类主体“全息式的生态感知”为媒介,通过多种感官系统的联动,呈现人与天、人与地的深层连接。
罗海在观看中感知安陲。他看泗维河两岸红艳艳的杜鹃花,“一坡又一坡,安陲便成了花的世界”;他看泗欧河上的海菜花,洁白的海菜花是少年心中懵懂情愫的见证;他观察忙碌的蚂蚁,看蚂蚁合作搬动食物,体会在天地万物中蕴藏着的无数智慧;他看翻卷的云朵,起伏的山峦、清新的田野……总之,他用视觉感知自然的形态与颜色。
听觉是罗海接近自然不可或缺的方式,他听各种自然之声。他说:“安陲除了偶尔有到九谋锡矿来的汽车发出的声音外,其余皆属自然之声: 风声、雨声、雷声、鸟的鸣叫声、野兽的吼叫声……”他听吊脚楼下家禽、家畜的声音,他说:“这些牲畜、家禽在下面哞哞地叫,嘎嘎地叫,动听而美妙。”在听的过程中,他感知到“人与自然没有隔阂,屋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全部融为一体”。
触觉是罗海直接感知自然的重要方式,他为婉婷摘一朵泗欧河的海菜花,体会河水的清凉与花茎的质感;为父亲捧一朵元宝山的云,感知云朵的自在与轻盈;还光着脚丫跑遍安陲的山野,感知大地的温度与厚度。
嗅觉和味觉也是罗海亲近安陲的方式。他闻花香、草香、木薯的香,也会吃杜鹃花、吃杨梅、吃李子,用嗅觉和味觉开启另一种别样的自然之旅。
这种充分调动人的感官的书写方式,让罗海穿越时空,重返他少年时代的安陲,让读者以“全息式的生态感知”超越日常生活的单一与庸常,走向自然空间的丰富与独特,感知万物有灵。
追求生态栖居,重审城乡文明
罗海写安陲的生活,不仅是为了回忆,更是为了以当下的眼光,重新审视多年以前的乡村生活,并反思城市文明与自然乡土之间的关系,重新寻找消逝的自然经验和乡土经验。
少年的罗海在城市与自然乡土之间穿梭,他出生于大苗山,十个月后,被母亲送到上海,五岁时又重返大苗山。在城乡的辗转之间,罗海形成了一套看世界的观念,即与上海的文明、开放、先进相比,安陲的确是蛮荒、闭塞、落后的,但他还是“想做一个真正的安陲人,山里人”,因为在安陲他能够拥有“山川河流花草树木,以及四季吹拂而过的风”,他愿意做一个“追风的少年”,并直言“一个人一生中没有经历过与自然的交融,没有让心灵装下自然的磬音,那是一种多么大的缺憾啊”。
成年后的罗海则更多地在城市居住,认为他更适合在城市生活。与此同时,他开始反思城市生活的缺憾,直言“在城市里,人,更多的是只能听到人自己的声音,甚至连人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更不容易听到和听清自然的声音了。”于是他又开始怀念安陲,他在城市与乡村的交叠中过着一种双重生活。
对于当代人而言,我们或许也如罗海一样,在城乡中辗转徘徊:在城市,我们享受着现代文明、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但同时也得忍受城市的噪声、忙碌的生活节奏;在乡村,我们享受着乡村的自然风光,但乡村似乎又缺少了城市的繁华与便利。在新时代,城市或许会变成生态城市,乡村则会变成更加文明、更加便利的新农村。城市与乡村的边界或许不再截然对立,人则可以在“城市灵魂”与“山野精神”之间找到平衡,我们则可以在城市与乡村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生态栖居。
所以,罗海的《安陲书》是一本走向时间深处,钩沉人与自然、人与乡土关系,反思现代城市文明的生态之书,也是一本走向自然、走向天人合一,试图唤醒人类全息式的生态感知能力,尊重万物灵性的自然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