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池籍壮族作家又见的散文集《大地之眼》是一部充满诗意与力量的文本,用泉水串联起历史,以物咏怀,以物传声,纵横捭阖,行云流水,引人入胜,甫一问世便引发广泛关注。
《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刘琼,广西民族大学教授陈爱中,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张淑云、丘文桥,河池学院教授陈代云等相继在《文艺报》《文学报》《广西文学》《中国民族报》等发表专题评论。评论界与读者普遍认为,《大地之眼》以泉眼和河流为叙事载体,既写景致更写史章,通过涌动的诗意展现民族奋斗精神,字里行间充盈着浩然正气与时代担当,彰显出作者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自觉。书名“大地之眼”的意象,既隐喻自然泉眼对土地的生命滋养,亦象征文学之眼对民族精神的深层观照。
翻开首篇《兰阳泉涌》,东兰县兰阳村泉水“自潭底石隙间款款沁出”,泉流淙淙中时空骤然流转,耳畔似有金戈铁马呼啸而来。明代抗倭战场上,东兰俍兵“以寡敌众,十出九胜”的传奇,与冷冽泉韵交织成双重变奏,既是一首英雄史诗,也是一曲壮族儿女“其兵可死而不可败”的慷慨悲歌。当叙事镜头切换至兰阳圩的现代图景,红墙黛瓦间“清泉漱石而过”,铜鼓声与山歌声在古树下回荡,历史与当下现实的对话悄然展开。那些被砸碎的铜鼓,曾让山乡陷入沉寂,而今泉边重新响彻的鼓点,不仅是文化血脉的复苏,更是在见证:跨越时空,壮族儿女终于盼到了他们先人期盼不到的幸福和康宁。
当作者凝视兰阳泉边“绿藻在水底微微扭动纤细腰肢”时,笔锋陡然转向明代土司韦虎臣戴孝抗倭的悲壮画面。当描写村民用泉水泡茶时,茶香四溢间又渗出韦氏土司州署旧址散落的石墩纹样,马、羊、猪、鹿的雕刻,恍若将农耕文明的密码镌刻在时光长河中。这种时空折叠的笔法,让自然景观成为打开历史隧道的钥匙。那些被现代小洋房取代的木楼石墩,如同散落的文明碎片。作者以笔为针,将这些碎片缝合缀连,让将被岁月咽尽的文明与图腾,又鲜活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
在《河流奔腾不息》里,作者以近乎显微镜式的观察,描摹海菜花“白天自信探出水面,晚上低调沉入水中”的生存智慧。这何尝不是都安各族同胞在喀斯特地貌中求存的精神写照?书中记录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石海”改造的壮举,是民族史诗的现代续篇:上万人劈石造田,在嶙峋乱石中开辟三千七百亩耕地。这场向石头要土地的战役,恰似海菜花在激流中扎根的意象,前者以钢钎凿刻生存史诗,后者以柔韧书写生命哲学,二者共同构成中华民族百折不挠、永不屈服的史诗。当移民新村炊烟升起之时,澄江河涛声依旧,以它不息的奔流,印证着中华民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壮志压倒万重山”的奋斗精神。而文中提到的“悬崖边的山顶机场”与“大任产业园区”的崛起,则像河流冲积出的一片沃土,见证着古老土地与现代文明的碰撞与交融。
这部作品珍贵的特质,还在于其超越了简单的风物志,将自然景观升华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载体,勾勒出一幅各民族命运与共的生动画卷。
在《董泉记》里,作者将追古怀远的情怀推向更广阔的人文维度。青秀山的董泉,因明代谏臣董传策而获名。这个从政治漩涡中流放至边隅之地的文人,在泉边筑亭作赋,将贬谪生涯转化为文化播种的契机。书中详述他如何发现混混泉、凿石为龙、建亭立碑,使无名山泉升华为“董泉”的过程,实则是文明教化史的微观叙事。当作者站在董泉亭前,遥想当年“郡守郭君、守贰张君,以余故为亭其上”的场景,揭示的不仅是个人命运的沉浮,更是中原文化与岭南风土的深度融合。董传策写下的《青山歌》,以“千峰石笋插层霄”的意象重构青秀山。这种文人山水审美的地方性转化,在书中被解读为“被贬谪万里之外,忧国忧民之心只能寄予青山白云”的精神救赎。而那些镌刻在石壁上的诗句,如同文化的种子,在数百年后依然滋养着现代人的心灵荒原。
统观全书,叙事始终在自然与人文的辩证中展开,更深刻之处,在于它用泉水河流串联的历史,让人看到水中映照出的国家和民族的倒影。书中那些铜鼓的纹路、石山上的凿痕、河底摇曳的海菜花,就像一层层叠压的文化岩层,在时光中沉淀出整个民族的精神结晶。当山歌与古诗在泉边共鸣,当浪花与波涛汇入海洋,我们读到的不仅是广西的故事,更是中国人如何在山水间刻下自己的生存史诗。
此外,《大地之眼》还教会我们,真正的文化传承不在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而在大地赐予我们的万千风物里,在黄昏炊烟的形状里,在我们不以为意的身边山水间。作者以笔为舟,载着读者穿行在祖国的山水人文之间,不仅让我们看见“大美中国”的具象表达,更让我们触摸到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鲜活脉动。当他写下“井沸生澜通海气”时,实则在喻示:每一口井泉都是通向文化海洋的通道,每一段历史都是铸就共同体的基石。这种自觉的文化使命感,让《大地之眼》成为新时代的“山河颂”,它既是对故土的深情告白,也是对民族精神的庄严礼敬,更是对“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生动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