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生活中的人和事,往往是人最珍贵的记忆,而那些独特又美好的童年游戏,就像是时光之链上的颗颗珍珠,串联起尘封的记忆,拼接成属于80后的那个快乐无忧的时代。广西作家侯珏著、黄杰婷绘的散文集《儿戏》(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便以深情的口吻记录了各种有趣的童年游戏。全书由“引子”及41篇以儿童游戏命名的散文组成,围绕侯珏本人童年时期的乡土记忆展开创作,以图文并茂的内容反映乡土生活、讲述童年故事、表达乡愁情感,表现出一种独特的乡土文化传承方式。《儿戏》的每一篇文章和每一幅绘画都洋溢着乡村日常的烟火气,表达了创作者自由的心态和性灵,娓娓而谈,下笔成趣。
与内容简约、色彩绚丽的少儿绘本或文字密集的无插图散文作品集不同,《儿戏》以记叙或抒情的笔触配上读者喜闻乐见的原创手绘插画艺术,从思想和视觉上双重呈现作者独特的生活经验和具有年代感的乡土文化记忆。作家侯珏用优美的语言叙述了在家乡三江侗族自治县度过的童年时代,以及那些“蕴含自然气息、散发天然清香、绝无世俗浸染、足以愉悦童年”的游戏。画家黄杰婷则用线描和素描的方式,通过大面积留白,清晰而生动地描绘了这些游戏的细节,将乡土日常生活和儿童心理做了直观展示。《儿戏》的描写笔调与绘画线条优美地融合映照,犹如清新的晚风和明朗的月光,缓缓洒下,抚慰着城市中忙碌的人们。
乡土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中国优秀乡土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与“魂”。在乡土文化的滋养下,中国作家往往更具浓郁的乡土情怀。《儿戏》将作者的乡土情怀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呈现出来。通过一个个乡间的游戏,侯珏写出自己家园的故事,发掘乡土文化的魅力与奥秘。在树皮喇叭、叶茎耳环、草驽苇枪、竹弓木箭、竹节人、草房子等游戏中,乡村儿童将乡土家园常见的树、草、竹等自然界的植物化作童年永不褪色的记忆。《儿戏》中一篇篇优美的散文,不仅描述了童年难忘的游戏,还通过一个个小物件、小游戏来探讨乡土文化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智慧。
侯珏在“引子”中写道:“如果说,游戏是生命存在的本能,那么玩具无疑就是人生成长的拐杖。”在游戏的陪伴下,“我们”学会了合作、发现了乐趣,也锻炼了观察力,培养了创造力,“这也许就是山地民族的古风民俗在子孙后辈身上的显现。”时光不会停下脚步,但这些游戏留下的回忆却成了这一代人成长路上最珍贵的财富。《儿戏》通过绘形绘神、绘声绘色的笔法来描写儿时的游戏。在《螺蛳手串》中,女孩子们利用傍晚到河边清洗长发的时间,端着洗脸盆成群结队到浅水滩,撩起裤脚,一边嬉闹戏水,一边俯身捡拾螺蛳。作者在讲述水边嬉戏捡螺蛳的趣事的同时,向读者展示了一幅乡村夏日生活的画卷。在《竹节人》中,男生们在课间十分钟,在课桌上摆满竹节人,大家一起把手伸进桌底,让竹节人在桌面厮杀决斗。这些游戏使寂寥的童年生活充满了无限的乐趣,也引发读者对乡土生活的向往。
侯珏离开故乡到城市生活多年,隔着岁月的流岚,他以一个成年人的视角重新观察童年生活里这些有趣的事物,让它们在另一重时空里重新发光发亮。侯珏将乡土经验与亲情书写相叠加,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乡村的历史变迁和乡土风俗,通过时光隧道,借以寻觅已逝的时光,追忆记忆中的亲人。《儿戏》中写得最多的亲人是父亲。《吹吹龙》中的父亲在沉默中透着慈爱,用一根小葱教三四岁的“我”玩吹吹龙。这是“我”生命中遇见的第一项游戏。《陀螺》中的父亲是威严中透着疼爱的,父亲见我喜欢玩陀螺,用修理农具的手艺为“我”做陀螺。侯珏通过对那些游戏细节的描述,表达了对已逝父亲的无限思念之情。还有那一群儿时好友阿江、阿忠、阿安、阿荣等人,儿时伙伴的情谊就蕴藏在每一场追逐打闹的游戏中。故乡亲人、玩伴的形象在此后成长的岁月中渐行渐远,积淀成作者解不开的乡愁情结。
孩童游戏既是成人社会活动的投影,同时也携带着历史深处的讯息和细节。《儿戏》文字灵动、恬静而隽永,充满深邃的历史感。那些孩童常玩的游戏看似简单,但在侯珏的笔下,总能寻绎出记录在远古典籍中祖先的智慧。如打泥仗的游戏最早在《弹歌》中记载了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过程,说的是远古时期的人们,使用竹子制作弹弓,射出泥丸进行捕猎。纪昀《阅微草堂笔记》说:“夫飞土逐肉,儿戏之常。”随着时间的推移,“飞土”已演变为孩童游戏。草驽苇枪游戏在宋人周去非的《岭外代答》里有过记述:“溪峒弩箭皆有药,唯南丹为最酷。”还有另一个在广西工作过的宋人范成大,在其《桂海虞衡志》中说:“药箭,化外诸蛮所用,弩虽小弱,而以毒药濡箭锋,中者立死。药以蛇毒草为之。”木刀竹箭,与弓弩的使用一样,带刀,也是古代西南山民的普遍习俗。古人带刀,行走山野可以对付荆棘、野兽,行走江湖可以防身。
除了明确写出典籍的记载之外,侯珏还能追溯游戏的最初源头。由树皮喇叭追溯到唢呐这一乐器原出自西域,在公元3世纪左右传入中土,经过历代乐师工匠改良,已成为我国重要的民族乐器,俗称喇叭。由螺蛳想到自然界的沧海桑田之巨变:“地面上的烟火自远古飘来,向未来散去,林溪河从深山里来,又流到海里去。”这些关于游戏文化源头的挖掘,可见侯珏学识积累的深厚,也显示出《儿戏》在挖掘乡土文化内涵方面所表现出的重要价值。
童年的游戏不仅蕴藏着快乐,随着岁月的累积,那些简单的游戏隐藏着深刻的哲理。木叶风车的旋转象征着我们生活中不停旋转的世界,木轮车的转动是我们一生追求的速度,飘落的木叶是最后闪烁的生命光华……侯珏从文学角度展现了广西传统乡土文化和广西各族人民的奋斗精神。《儿戏》涵盖了侯珏个人成长经历、感怀故乡、历史思考等多重感悟,他以“怀乡者”的身份倾情讲述侗族山乡的花草河流与童年的美好生活,经由童年的游戏,将目光向远处拉伸,从而实现对人生与现世的知性关照。在这部散文集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对家乡和故园的深切体认,故乡的每一片土地、每一个地方都刻有深刻的回忆。
童年如一曲悠扬的挽歌,犹如那有木质素和果胶气息的树皮喇叭和曾经流行乡野的敲麻秆游戏的消失,田园绝响渐行渐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精神底色,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长路径。《儿戏》是一代人的童年挽歌,也是一代人心中永远的乡愁。《儿戏》字里行间透出的诗意乡愁,让每一个回忆在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中跃然纸上。也许,这就是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最好方式,让我们在怀旧中,回望故乡,唱响悠长岁月的挽歌,慢慢回味生命的意义。
注:本文系2024年广西哲学社会科学研究课题“广西当代文学乡土叙事中的乡村善治书写研究”(批准号:24ZWF011)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南宁师范大学研究员、广西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