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婆子有个心病，这病让她心里堵得慌，一年多来，她被折磨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心病源于儿媳不愿生二宝。全家人苦口婆心轮番劝说，可儿媳充耳不闻，愣是不愿取出身上的绝育环。

儿媳说：“我已经为你们家生了一个孙子，再生一个意味着多背负一份养育费，人生苦短，那么累干嘛？不生！”

老婆子曾请来村妇女主任当说客：

“全家人都希望你生个二宝，家里经济条件也完全允许。再说，生二宝也是响应国家号召。”妇女主任说。

“本人思想觉悟不高，主任您还是去劝觉悟高的人吧！”儿媳说。

老婆子也曾拉来亲家母当说客：

“闺女啊，两个小孩最标准，不多不少，将来长大也互相有个照应，多好呀！”亲家母说。

“多生孩子容易老，我不干！”儿媳说。

“独苗太单薄！”亲家母说。

“对咧，看看村里的妈刚（阿刚妈妈），阿刚高中时在一次游泳中失踪在河里，现在两老成了失独老人，多可怜呀！”老婆子说。

“你在诅咒你孙子吗？”儿媳暴跳如雷，把家婆吓一跳。

“我只是打个比方！”老婆子说。

“奶奶不是诅咒，就是这么个理。”亲家母说。

“不生，就是不生！谁想生自个生去！”儿媳气呼呼的。

儿媳油盐不进，老婆子由起初的讨好逐渐变得言辞激烈，婆媳矛盾时有发生。

老婆子很羡慕隔壁家的娅桂枝（桂枝的奶奶）。娅桂枝的儿媳给她生了两个孙女，三胎政策一开放，儿媳又给她生了个孙子，乐得娅桂枝整天合不上嘴，三天两头带孙子来串门。老婆子背地里说娅桂枝是在炫耀。

2

那天周六，读高中的孙子可以回家吃一餐饭，儿子特意为他劏鸡、多做几个菜。

“妈，吃饭了。”儿子说。

“心头堵、喉咙堵，哪还吃得下饭呀？”老婆子说。

“今晚饭菜丰盛，别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儿媳说。

“丰盛？现在龙肉都吃不下！”老婆子说。

“龙肉没有，倒是有凤肉（鸡肉）。”儿媳说。

“我养了一拨又一拨的鸡，可没真正派上用场！”老婆子说。

“谁说的？用场大着呢！全家人都在享受。”儿媳说。

“老婆子，来了，来吃饭了！”老头子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老婆子发飙。

“奶奶怎么了？”孙子一脸茫然地问爷爷。

“你奶奶气不顺，快吃你的饭，待会儿爷爷送你去学校。”老头子说。

大伙吃得快饱了，老婆子仍然没入桌。

“妈，你快来吃饭，我和你说个事。”儿子说。

老婆子眉头拧成“川”字，拖着疲惫的步子，坐到桌边。

“妈，实话告诉你，不是她不愿生，是她根本生不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我咨询过医生了，医生说四十岁以上的女人由于生理机能，能自然怀孕的几率很低……”儿子还没说完，老婆子刚刚端起的饭碗又放下了，唉声叹气进卧室。

“谁告诉你我不能生？”媳妇盯住丈夫问。

“我同学说的，她是妇科医生。”丈夫说。

“她脑子进水！把一个带绝育环的育龄妇女说成不会生育的女人，十足庸医！”

“带不带环，你都生不了。”

“你这是侮辱我！明天我去取环，证实给你看！”

“现在去也可以，去卫生院。卫生院的流程比县医院简单，便利。”

“去就去！”

丈夫启动摩托车，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

3

一眨眼，半年过去了，取掉绝育环的儿媳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

“果真让儿子说中了。”老婆子由希望变成失望再到绝望，含沙射影的话语时不时蹦出嘴来。

“滚，叫什么叫，光叫不屙（屙蛋）吵死人！”正在叫欢的母鸡被老婆子飞一脚，落荒而逃。儿媳听了老婆子的话，心知肚明，但不接茬。

“不理她，老妈盼孙心切，咱不跟她一般见识。”丈夫悄悄安慰妻子。

“我真的不能生了吗？”

“你不是不想生吗？正合你意！”

“可我……”

4

大半年又过去了。一天，大家正在吃晚饭，儿媳迟迟没有入桌。

“老婆，吃饭了。”丈夫说。

“有人说我只吃不生，从今天起我就不吃了。”媳妇说。

“我们家米仓满满当当的，用不着节约口粮。”老婆子说。

“蹬蹬蹬”儿媳箭步冲下楼，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奔到老婆子面前，单子甩到老婆子脸上：“我就不吃，饿死你二宝孙！”

太不像话！老婆子刚要发火，可儿媳后面那句话让她懵了。

儿子眼疾手快，拿过单子一看，是B超单：“妈，她怀孕了，快两个月了！”儿子激动得跳了起来。

老婆子抢过单子，装模作样地左看右看，其实她根本不识字。

“太好了！儿子，你去劏鸡，妈去热水。”老婆子说。

“别劏，我承受不起！”儿媳冲着老婆子说，“我不会让你好过，明天我去医院做掉这个孩子！”

“你要当杀人犯，老天爷不会饶你！”老婆子说。

“我身上的肉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儿媳说。

儿子把媳妇哄上楼。

老头子食指戳到老婆子太阳穴，压低声音，说：“都怪你平时嘴毒！她要真做掉……哎哟！胸口疼！”老头子捂住胸口，一脸痛苦。

“我那是无心的，过过嘴瘾而已。”

“你不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吗？”

“明天我看守她。”

“你看得了初一，看得了十五吗？”

这一夜，老婆子如卧针毡，彻夜难眠。第二天，老婆子早早起床，先把儿媳的电车钥匙藏了，接着煮早饭，之后一直坐在门口，像守门神。

儿媳吃完早饭出门，老婆子急切地问：“去哪呢？”

“可笑！去哪还需向你汇报吗？”儿媳说。

老婆子见儿媳往邻居娅桂枝家走，知道她去串门，紧绷的神经才松缓一些，儿媳和娅桂枝家的儿媳同龄，聊得来。

约摸半个钟后，娅桂枝带孙过来串门。

“天天在家带孙，不用下地干活，你最有福气！”老婆子说。

“唉！天天跟这小屁孩捆绑在一起，想去哪都不方便，你看我的鞋子开口了，都没空上街买。这不，刚才你儿媳过来借电车说去镇上，才托她帮买鞋子。”娅桂枝说。

“什么？我儿媳去镇上？”老婆子从凳子上弹起来，“你借电车给她？你和她串通好了是吗？你见不得我好是吗？”

“你这人咋说话的？借个电车怎么了？”

“就许你多子多孙对吧？”

“一大早莫名其妙！”

“我儿媳怀孕了，可她扬言说要打掉这个孩子！”

“啊！有这回事？作孽啊！快去阻止。”

老婆子和儿子急匆匆赶到卫生院妇产科。果真见儿媳在走廊的沙发上木然坐着。儿子上前拉媳妇的手腕，说：“回家！”

媳妇甩开他的手，向随后而来的老婆子瞪眼，说：“我服了堕胎药，医生叫我在这观察半个钟。”

儿子脸色铁青，突扬巴掌，就像扬一把斧头即将劈向被当作出气筒的树杆。儿媳望着高高的巴掌，脸上没有表情。

“啪”，巴掌非常响亮，可这巴掌是落在儿子脸上，掌印灼红，清晰可见。老婆子和儿媳都惊呆了。掌音震得老婆子两眼冒金星，眼前一黑，身子慢慢瘫软，儿子眼疾手快，抱住了老妈，老妈才没有倒地。

“嗤”，一声冷笑从儿媳鼻孔飘出来：“装，你就装吧！”说完把脸别过一边，可不过几分钟，她转脸回来，吓一跳：老婆子鼻子流血，嘴角也溢血。两公婆慌了神，呼喊：“医生，快救人！”

医生正在全力抢救。

“老婆子不会有事吧？我根本没吃堕胎药，只是想吓唬她。”

“那你跑来这里干嘛？”

“我一个大龄孕妇总得咨询医生如何保胎吧！”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急切地说老婆子血压突升导致脑充血，必须立即去县医院作手术。

手术室外，儿子蹲在墙根，两手抱头，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这情绪一半是恐慌一半是愤怒。想到签手术风险责任书时医生说的话“即使手术成功有可能也会留下后遗症，类似老年痴呆或植物人”，他突然嚯地站起来，对媳妇咆哮：“好端端的，你吓唬一个老人家干嘛！”

“想到这几个月来，她对我冷嘲热讽，我就来气，只是想吓唬她，谁知道她这么不经吓！”媳妇被老公的咆哮震慑了，带着哭腔说道。

一个月后，老婆子出院了，人处于睡眠状态。村里人议论纷纷，说儿媳把老婆子气成植物人。儿媳自知理亏，用手机上网下载了最闹心的婴儿哭声和最开心的婴儿笑声，轮番给老婆子播放，希望她能早点醒来。

5

儿媳在医院分娩回到家那天，竟然看到老婆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张开双臂迎接她的二宝孙。儿媳愣愣地看着她：“你是真睡还是装睡？”

“你装睡几个月给我看，看你装成不？”老婆子说。

儿媳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