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八岁那年,父亲死了,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山子也争气,读书用功,大学毕业后,分配在县城工作。
山子的母亲在乡下生活,离县城七八十公里,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山子呢,怕老娘在家孤单,无论工作多忙,一个月总要回家一次,和母亲吃一顿饭,陪母亲聊聊天。
可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怎么的,山子特别忙,也不知忙些什么。过去,一月回家一次,渐渐地,改为两月回家一次,后来,一个季度才回一次,现在至少半年才回家一次,有时候大半年才回一次。
这天,是个礼拜天,山子想又有大半年不回家和母亲团聚了,该回去一次了。于是,他上街特地买了母亲爱吃的板鸭、猪头肉和一些肉丸,坐上小车,朝老家的方向开去。
打山子有记忆起,母亲便是个忙人,打柴、烧锅、担水、砍猪菜、煮潲、扫地、放牛……还常常到田地里种水稻玉米之类的农作物。尽管忙得团团转,母亲还是常常想念着山子。
后来,山子长大了,考上大学,又整天泡在学校里。那些语法啦、句子、单词、听写、默写、作文啦,把他的脑海塞得满满的,把母亲在脑海里也挤跑了,甚至连做梦也没梦见过。他觉得心里十分内疚,对不起母亲如大山一般炽热的爱。有什么方法可以补救呢?他想:如果自己毕业后,有了钱,头一件事就给母亲买一套全新的衣服,并每月给母亲500元零用钱……想到这些,山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回到家,大半年的时间不到,母亲比过去显然瘦多了,腰也比过去弯了许多,眼睛凹陷,像两个无奈的伤口望着他。山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上前紧紧抱住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吃午饭的时候,山子不断往母亲碗里夹肉,而母亲吃得很慢,突然,山子见母亲放下碗和筷,双手压住肚子,头也勾得低低的,山子问:“娘,你怎么啦?”
“胃痛,这老毛病又犯了。”
山子又问:“娘,我送你去医院吧,彻底检查一下,现在我有钱了,不像过去了。”
“不去,压压它就好了,娘年纪大了,不想去医院遭那份罪,娘闻不惯病房里那种味儿。”
无论山子怎么劝,母亲就是不答应去医院,山子也没办法,吃完饭,给一些钱给母亲,又坐上他的小车回县城去了。
谁知回去后不到一个月,母亲就找人打电话,说胃痛又发作了,疼得比较厉害,希望山子回去一次。山子想,这次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劝母亲去医院检查一次了,不能由着她老人家了。可令山子感到奇怪的是,他刚到家门口,母亲就从屋里走出来,笑眯眯地,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娘,你的胃……”
“现在它不痛了,早上痛得厉害,我用双手用力压住肚子,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它就不痛了,这办法真管用,比吃药还灵!”
听母亲这样说,山子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好意思再开口劝母亲去医院检查。和母亲吃完饭,说了一会话,单位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山子就回县城去了。
山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回去后不到二十天,母亲又托人打来电话,说胃痛又发作了,这一次比上次要疼得厉害,用双手狠狠压住也不顶事了,还是痛。无奈,山子只好又一次回去,半路上,他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母亲到医院检查治疗了。就是拖,也要把她老人家拖上车。
回到家,山子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见母亲在门口迎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坦然,甚至还有一丝喜悦。
“娘,你的胃?”
“见到你,它又不痛了,你说怪不怪?”
山子有些疑惑,但又找不到真正的原因,他想,胃痛这东西,时好时坏,时发作时停止,这种现象也是正常的,母亲的胃痛发作时托人给我打电话,而我回到家需要两个小时,在这两个小时里,说不定母亲的胃痛又停止了呢,想到这里,又看看一脸清瘦的母亲,山子也不再说什么了,和母亲吃了饭,陪母亲坐了一会,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听,单位有事,山子只好和母亲道别,回县城去了。临上车时,母亲送山子一截,母亲的右手牵住山子的左手,像小时候一样亲切,母亲没有说一句话,上了车,山子转过头,见母亲的眼眶里有些湿润,但眼泪没有掉下来,山子鼻子一酸,差点哭了。
过了一阵子,这天是星期天,山子刚起床,手机响了,一听,又是母亲托人打来电话,说胃痛又发作了。这次不同前两次,可能有生命危险,山子算了算时间,距离上次仅间隔十二天。看来,母亲的胃病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了,这样反复发作,迟早会要了母亲的命。
山子的小车刚驶进村口,就看见大榕树下有个黑点站在路中间,山子到前一看,不禁惊呆了:是母亲。山子下了车,把母亲拉到榕树下,急急地问:“娘,你的胃痛怎样了?”
“我根本没有胃病,都是骗你的。”
“什么?”山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一会,慢慢问:“娘,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没有胃痛,为什么要装呢?”
“我不说有胃痛,你能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看我吗?娘今年八十三,一个人住三间大瓦房,多寂寞呀,你爸走得早,我连一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工作又忙,大半年才回来一次,娘没几年活头了,想在闭眼之前多看看你几次,所以,就骗你说我有胃痛,这样你就能回来……”
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山子已经紧紧抱住母亲,好久都不松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