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我,盼着过年。过年意味着压岁钱和新衣裳,意味着亲戚朋友齐聚一堂的热闹氛围。
而我家的过年,还多了一份别样的温暖。因为,我小时候是四世同堂中的大姐,虽然生在农村,又是女孩子,但家人却很宠我,尤其是八十多岁的太公。那时候过年,最让我感觉幸福的,就是拿到太公的红包。在那些一两块、五块居多的年代,太公给我的红包却是整整十块钱。太公的退休金每个月才三十块,但每次给我发红包,却毫不吝啬。
太公的钱包是我小时候心头的一处秘密风景,那钱包被一层层塑料袋裹着,每到发红包的时候,太公用他那双粗糙的手,一层一层地揭开,露出里面的零星纸币:一分、两分,甚至还有几分已泛黄的票子。但他却很坚定把最大面额的十块钱纸币抽出,郑重递到我的手心。
随着年岁渐长,过年的韵味却悄然改变。在我十五岁那年,妈妈病了,从那天开始,节日的喜悦渐渐被妈妈的病痛吞噬。记得每逢节日,她的病情格外反复,那时候的我幼稚地将节日的“热闹”与母亲的痛苦联系起来,总觉得如果没有过节,妈妈可能就不会这么难捱。而母亲离世后,我对过年的期待彻底破碎,每年的春节,反而成了一段难熬的孤独。
后来我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渐渐回归原本的轨迹。我努力想给孩子们营造一个温暖的过年氛围,让他们能像我小时候那样,对春节充满期待。可是命运又给了我重重一击,在我慢慢找回过节的热情时,眼睛却失明了。
成了盲人后,我对春节的热闹更加无所适从。我胆怯、不安,乃至于排斥这个昔日最爱的节日。
在人头攒动的过年时节,带着孩子要转乘几趟车,穿越熙攘的人潮回娘家,这是我不敢想象的事情。我感觉自己好像游离在了世界之外,离开了灯光,便不知如何再次融入新的欢腾。即便在娘家、在亲人围绕的氛围里,我也会在热闹的背景下感到一种游离灵魂的孤独感。
我也知道我该回去看看父亲。母亲去世以后,父亲一个人承担起了大家庭的牵挂,而我和孩子的过年回家,便成了他盼望的念想。然而每每想着自己的不便,我心里的那份自卑又把回家的冲动吞尽。可父亲从没放弃过期待,哪怕每年问我们是否回家时,我说了“不回去”,都能明显感到他语气中的失落。
踏上文学之路后,靠着写作拿到了一些稿费,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告诉他,今年我和孩子会回去。他听后开心极了,电话里念叨:“那我得赶紧把你们的被子洗了,床也整理好。”挂掉电话后,我的内心涌起一阵很久没有过的温暖。
但孩子们的放假通知出来后却让我有些左右为难。学校要到1月17日才正式放寒假,我心里盘算着这一头家里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事情,想着回家的计划或许要改到年后。可是拨通父亲的电话,听到他先开口:“我已经把你们的被子和床收拾好啦,等放假就回来吧!”
父亲的一句话,满是期待,却让我瞬间把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是的,他那么早提前将一切备妥,不过是希望我能带着他的外孙们坐在他的年夜饭桌前,一家人有说有笑度过除夕。于是,这次我终于没有再犹豫。无论路途多么拥挤,无论身体有多不便,我决定带着孩子回家,回父亲的身边。
对于盲人来说,春节的人潮是逼仄的,是慌乱的,但父亲的等待却更令人心慌。想到这些,我才明白,尽管过往的春节因为种种原因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坎,但有些路该走、有些坎该跨过去,为了孩子,为了父亲,也为了暖热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