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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景如昨,沐着月的光洁,我又信步走到南宁青秀山东麓下的邕江畔。
在江边靠椅上坐定,眼观楼宇塔台、江流绿树,缀嵌在洁净的雾岚之中,你有你的浩然,我有我的峭拔,各安其位,那种不相轻、互补台的意境,让我顿生感动。设若驾一叶扁舟驶入江流,缀在雾中,恣意徜徉,那该是何等心意飞扬的事啊!想着想着,我竟似醉了。
正当我的心绪随那蒸腾的雾岚任性纷飞时,忽有歌声划破素洁的夜雾,飞进我耳朵。歌声激越辽远,像珠落玉盘般回响在宁静的夜中。我望向江心,但见夜雾茫茫,满眼纱帐,渺然不知歌声起处。收回视线,发现歌声竟来自离我坐处不远的江面。不知是不是受到歌声的影响,我也放喉开唱,心中怡然,好不神爽。
一曲终了,夜雾复归宁静。
“儿子,咋不唱了?”一个声音来自不远的江堤下。
“老爸,不怕把鱼唱跑呀?”夜色里一个年轻的声音回答。
“不怕,不怕,总有贪吃的鱼,不知死活地蹿进网里。”父亲放大声量说。
“儿子,你明天什么时候走呀?我赶早做鱼给你吃。”
“老爸,我得早早走了,你的鱼餐等下次回来再吃吧。”
过了一会,远处又传来声音。“老爸,我们收网吧,你病刚好利索,我明日也还得早起早走呢。”
“好吧,那就收网!”
一老一小收网的信息传进我耳中时,远方一艘货轮自青山大桥下驶来,隆隆的马达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盖住了江流、夜风和水鸟鸣叫的声音。
货轮由远及近,雪亮的灯光照耀着江面,江水如同绸缎般清澈明亮、坦荡舒缓。循着灯光望去,看到堤下不远处,一只皮划艇摇曳在一片芦苇丛中,芦苇长得蓬蓬勃勃,密织成墙。皮划艇上,一人划桨,一人收网,看着就是“收工”的样子。
货轮向前,青山大桥向后退去。船离我愈来愈近,灯光大尺度照射,皮划艇上那个白了大半头颅和那张理着平头的年轻的脸,映入我眼帘。陡然间,我内心血流急涌,似乎看到了自己那颗怦怦直跳的心。那不就是我已寻找了几个月的救命恩人吗?那摇曳在水面的光不就是那道让我看到生的希望的光吗?我激动了,不能自已地站到椅子上,挥手,大声呼叫。也许,是我的呼声太过软弱无力。在货轮“突突”阵响的机声里,皮划艇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们收网,掉船,依借货轮推涌的江波,循着水势,顺流驶去,很快消失在邕江朦胧迷离的夜雾之中。
皮划艇消失了,但艇上的人,艇上射着的那束光,牢牢地粘贴在我心中,往来摇曳,挥之不去。几个月前那个夜雾幽深的夜,又清晰地浮游在我的眼前。
幸福朝前,我于去年光荣退休,今年初,儿子接我到南宁养老。居住在美丽的邕江边,起初我每天从三岸大桥起步,沿着邕江边的骑行道,往邕江大桥方向骑行。之后,见水中泳者欢腾,自小喜欢玩水的我“见异思迁”,于是锁上儿子给我买的单车,兴致勃勃地加入邕江夜泳的队伍中去。
记得那一夜,邕江水色清亮,夜雾中弥漫浓郁的花香,已夜泳有些日子的我,在夜雾弥漫的江水里,时而蛙泳,时而仰泳,兴致雀跃。游着游着,在夜雾紧裹中,我游出好远,刚才一起下水的泳友们一个也望不见了。邕江的水舒缓,不急,但时值初春,水温很低。也许是体温急降,也许是体内能量透支,灾厄降临——我腿抽筋了!“救命啊!救命啊!”我一边挣扎,一边嘶喊呼救。
我老家居于小河边,自小爱玩水的我,是远近闻名的“浪里白条”。但抽筋让我慌乱,水上功夫尽失。扑腾一阵子,我体力耗尽,正要放弃时,一束光从远处射来。灯光让我精神一振,看到了生的希望。我拼命挣扎着,大约几分钟后,一老一少划着的皮划艇急急地划到我的身边。那时我神志有些模糊了,手触船沿,猛爬上去,却将船给弄翻了,船上的人和我一样跌落水中。慌乱中,我紧抓着皮艇上的绳钩,直到被救上岸,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把我连同那艘弄翻了的皮艇推到岸边的。
从死神手中逃脱,我惊魂甫定,才想到我还欠救命恩人一声谢谢。但我张目扫尽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却找不见头发半白和理着平头的那俩老少了。我急忙抬眼望向江边,只见他们已把皮艇划离码头,远去百米开外了。我朝他们招手,大声喊叫,他们似是听不到一般,自顾往下游驶去,不久便消失于沉沉的夜雾之中。
夜泳遇险后,即便儿子给我买了救生设备,我也再没胆子下水了。不游泳了,我却更勤地跑往邕江边,此等作样,说观景也不为过,但在我心里,更多的是为了寻找夜雾中给我带来生的希望的那束光,寻见我一直还没得对他们说声谢谢的救命恩人。如是几个月了,江景依然,我依然心念未了。
有一天,我终于从一位夜钓者口中得知,救我的人是老范和小范父子。但问详情,夜钓者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工作,居住何方。
千般守寻不得,我几乎心郁成疾。天赐惊喜,老范和小范终于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惊喜来得倏快,失去更是突然。望着已经在眼前走远的皮划艇,捶胸顿足间,我暗自立志,以后要天天守在邕江岸,为再见那天那夜那雾里的那束光,为与救命恩人有个美丽的相遇,我必须执着地守寻,天长地久,永不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