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安宁寺的门口,我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安宁寺一直都在这里吗?经历那么多次的崩塌和重建,有多少往日痕迹可寻?
安宁寺最近的一次拆毁,即1956年,寺内物品仍有迹可循,其中最重要的物品——镇寺古钟,先是被运到了龙岸镇的龙平小学,用它低沉而悠远的声音提醒师生上课和下课。20世纪80年代成立罗城仫佬族自治县时,又被运往县城,见证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的成立。这一口镇寺古钟,系广西现存的为数不多的明代古铁钟之一。它最终被罗城仫佬族自治县博物馆收藏于馆内,这于它而言亦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只是从此之后,安宁寺的上空再也没有回荡起它的钟声。
除了镇寺古钟,那些尚有使用价值的砖瓦、木料,则用于建设龙岸粮所、供销社。巧合的是,我家长辈曾供职于龙岸供销社,小时候我常穿行其中,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头顶上的某根木头某块砖瓦竟来自一座名叫安宁寺的庙宇。在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在它们的注视下玩耍、成长,然后离开家乡。那些头顶上的砖瓦、木头,之前在安宁寺的殿堂,后来混杂在供销社的屋顶、墙体、屋檐,眼皮底下穿行的尽是买油买盐买酱买醋的人。寺庙的香火和人间的烟火有什么不一样?在寺庙内上香和在供销社抢购的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在屋檐下玩耍的孩童,和后来漂泊数百公里之外的中年人,是同一个人吗?若有机会,我一定会问问那些来自安宁寺的砖瓦和木头。
我端详着眼前的这座寺庙,举起手机,试图把一个完整的安宁寺拍下来。我拍寺庙的全景,拍门头上的双龙戏珠,拍门前两根坚固石柱,拍门两侧的对联,拍庙里面的一尊尊雕像,一块块石碑,一块块石板,拍看起来很普通的一棵树。久远的和现代的,坚固的和易碎的,都需要被记取。但是我显然已错过了,我只能努力寻找它们留下的一些印记和尘埃,努力寻找那些回荡在时空之上的微弱声响。
去安宁寺是我一直以来心里的想法,这次是我和几位罗城文友,在两位老人的引领下抵达安宁寺的。两位老人是土生土长的夏珠村人,一位姓覃,另一位姓黎,都做过老师,退休后回到村里安度晚年。当我们在村里转,其中的一位文友看到一座房子的四周摆满了各种漂亮的盆景,立即笃定地说,这就是覃老师家了。覃老师喜欢从附近的山野找来形态各异的树根和异草,退休后把家里拾掇成了一个小花园。而黎老师,退休前是位美术老师,安宁寺现有好几十尊栩栩如生的塑像,就是他在漫长的时间里,一点点打磨,一点点勾画出来的。
在前往安宁寺的路上,我们没遇到几个人,特别是年轻人。这里跟其他乡村一样,年轻人都涌进了城市。他们的脚步汇入城市的人潮,学会了在城市的道路上奔跑,越跑越快,直到停不下来。大家都往外走,都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只有像覃老师和黎老师这样的老人,才不缓不急地走在村里,陪我们静静地走在通往安宁寺的路上。幸运的是,历经数百年风雨,安宁寺仍然安静地屹立在夏珠村河畔,等大家千帆过尽历经热闹和清冷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