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散文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大多都是袒露内心去写的,说的是真话。
我的散文《布爹布奶》里面的故事都是真实的,但内容却是拼凑而成的。里面的故事情节,是我从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里面抽离出来的,它看起来似乎是紧凑的,其实是平面化的,结构变化不多,没有什么起伏曲线。散文的结构变化是非常重要的,需要像小说一样跌宕起伏、经常反转。不过作为散文,有一点我要自我肯定,即敢于暴露家丑。然而写家族的散文很容易遇到麻烦,说不定哪天关系就会闹翻。我这样说,是想引出一个话题——散文写作必须真诚,有勇气。
这两年我做了自省,为什么我写得少了?因为散文越来越难写了,难就难在袒露自己的内心。最近我读了谢有顺的评论集《散文中的心事》,记得有这么一句:“散文最大的敌人是虚伪和作态。”我想,一篇散文,如果没有真情实感,或者作者不想表达、不便表达自己的内心,那么就干脆少写或者不写。我是有过煎熬的,这些年我和我的亲人经历了一些痛苦或者说自卑得难以启齿的事情,我一直想写出来,可是一直写不下去,由此我愈发感到煎熬。我不想让这些难言之隐都暴露在别人面前,那样我觉得会影响到我的生活态度,影响我今后的性格。当然我也不想让它们沤下去,窝在心里永远不让人知道。所以这些年我想要让这些故事被讲述出来,那么,是时候换一种讲述方式了,这些事需要通过另一种渠道或者另一种途径呈现出来。我曾经是个勇敢的人,敢于表达或者暴露自己,并且还常常以此自豪。在我写《出塞书》的时候,虽然里面的主人公我做了化名,但我是以散文的手法去写的,我大量叙述了家族的隐私和自己的内心。出版社审稿时,却说它是长篇小说,后来就以长篇小说出版了。小说是虚构的,但我的一些亲戚还是因为里面的故事跟他们重合而和我闹得不愉快,我自己也因为里面写了很多我家人的经历而遭遇了很长时间的尴尬。
近年来很多作家热衷于写自然生态散文,这是一种比较聪明的写作,可以有效地避开敏感、隐私的话题。这几天我读了贾志红的小说《阿丽亚,你要跑起来》,她在里面大篇幅写了恢宏美丽的布拉布古原野,同时又把一个瘦削如柴的姑娘阿丽亚写活了。据说这篇文章她是作为散文投稿的,但是发表出来却成了小说。我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一个技术的问题,或者仅仅是编辑的一个观点?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朋友圈和视频号,她其实一直在写散文,曾经出版过一本展示自己心路历程的散文集,她曾经长时间在非洲体验生活,活得很潇洒,也写得很自由。我觉得她是一个很会选择写作方向和生活场域的作家。
总之,我越来越喜欢写人物的散文了。小说家写活了人物,散文家大多写感情,写自然,写场景。陶丽群的散文《疾病》,穿越表层进入精神内里,一个孤独而又丰富的形象徐徐立起。虽然我的《布爹布奶》是取自我的长篇小说,但我也觉得写活了人物。谢有顺说:“散文写作应该面对人物、面对个人,散文家只有学会了如何与自己说话,他才能向许多人说话。”他还说:“现在进入我视野的最好的当代散文家,绝大多数都不是专业意义上的,反而是客串和业余的身份,使他们写出了令人难忘的篇章。”他的话让我想到,写散文如果掌握了讲故事造人物的方法,是不是作品就更有感染力也更有竞争力了?
我希望在未来,这种是否应该敢于表达或者暴露自己的困惑,没有成为我的写作之路上胆怯和懈怠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