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本已连日晴朗，扫墓这天却细雨延绵，丝毫没有转晴的意思。早餐之后，我和家人头戴斗笠，背上供品、香烛等，顺着湿漉漉的乡间小路蜿蜒而上。

每到一座坟前，先用镰刀割去周围杂草、斩掉荆棘，用铲锄填平上下坑洼、护好左右边沿。然后培一块新土，插一根青竹，挂一串清淡洁白的吊纸。接下来，摆好供品，燃香斟酒，叩首跪拜，教孩子说一些祝福保佑之类的话。最后烧纸钱，放烟花，向先人送去问候。

丝丝细雨虽然挡不住烛纸燃烧的脚步，却压住了香火旺盛的势头。父亲曾说：“烟气不旺，说明祖先不高兴。”于是，我们拿斗笠遮雨，让一炷炷香在斗笠下尽情燃烧，不时还闪跳着金星，最后弯成一圈圈紧密相连的灰环。确认所有纸烛都燃尽熄灭，不给周边树林留下任何火灾隐患之后，大家才放心离开。

祖坟大都没有立碑，更没有日月同辉、流芳百世之类的刻字，它们太简陋了，由一堆石头简单砌成，隐匿在山林之中。小时候扫墓，父亲总给我们讲解坟里埋葬着哪位先人，并就其生前种种简要述说一番。许多先人我们都没见过，听到那些久远之事，并无多少感触，唯独到祖母的坟前，我们才久久驻足静默。

祖母身体结实，明眸皓齿，手脚麻利，善良刚直。据说1926年夏天的一个夜晚，祖母一个人挑着百来斤重的山货，沿着崎岖的江直滩（地名）丛林山道疾步赶回家。一路蛙鸣虫叫，天河星斗悬于夜空。漫长的山路既安详又平和，只是这份安详之下危机四伏。

“救命啊……”突然前方不远处传来女孩子的呼救声，声音越来越弱。

“山贼！”祖母第一反应就认定这是山贼劫持。山贼团伙经常潜伏在偏僻小道，劫持独行的妇孺，然后向家属索要赎金。

“畜生，赶紧放人！”祖母嫉恶如仇。她立马放下担子，抽出扁担，冲上前与山贼展开搏斗。几个山贼手持大刀凶残地朝祖母迎面冲砍过来，祖母渐渐招架不住。

“快跑，把乡亲们叫来……”祖母手中的扁担被山贼致命的一刀砍断，锋利的刀口落在祖母胳膊上，顿时血流如注。祖母顾不上安危，对女孩子大喊一声之后，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疾风从山上呼啸而来，伴随几声咆哮，震得地动山摇。山贼被吓得魂飞胆裂，一道黑影扑向山贼逃窜的方向。

当乡亲们赶到现场时，周围已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乡亲们一边呼喊祖母名字，一边四处搜寻。在木桥下的乱石堆旁发现三具焦头烂额的蒙面尸体。祖母躺在不远处的旱沟里，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由于祖母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加上当时医疗条件极差，祖母回来养伤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祖母墓前，雨下得更密了。我的目光透过雨丝，神情有些恍惚。恍惚中，仿佛看到祖母坐在家门口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给父亲缝补衣裳，拿针头在额上的发际划两下。听说祖母在世时手很巧，遇上谁家办喜事，总请她给新媳妇裁缝新衣裳。在纷纷扬扬的雨丝中，仿佛又看到乡亲们抬着祖母的棺材，搀扶着才两岁多的父亲，缓缓走上山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