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重负的衣柜再次折断了杆。拉开柜门,各类衣物哗啦啦泄了一地。
我是购物狂,又懒。因不喜叠衣,装修的时候我把家里所有衣柜都设计成了上下两层,除了挂杆,再无隔层。这已经是三年来第五次遭遇同样的事件了。能咋办?断舍离呗。
我找出一个编织袋,认命地开始收拾。这件吊牌没拆,还能再放放;那件穿过旧的,扔。
随着衣柜渐空,渐显出可容人的空间,思绪一下飘忽了起来。
我小的时候,家里曾有过一个一米来高的杉木衣柜。原木色,被桐油抹得锃亮。
那是父母结婚时,父亲亲手做的。或许是因为贫穷,那个年代多面手频出,种地的会打铁,吃皇粮的会修电器,教书的会做木匠。
父亲做的衣柜不大,宽一米,分两边开。一边是层层的隔板,用于放置全家的棉被褥毯;另一边是直通的柜身,柜门上嵌块长镜,镜子的边缘印着大大的囍字以及一些花红草绿的纹样。通常,直通的这边用于叠放衣物,但数量寥寥。其余的不是在身上,就是洗了晾在外面。于是乎这空荡荡的半边衣柜成了我们这些孩子玩捉迷藏时的至爱之选。
那时我们家刚搬到县城,父母是双职工,很多农村的亲戚都把孩子送到我们家里走读。最多的时候,一开饭,桌上张着九张嘴。热闹是真热闹,穷也是真的穷。
穷开心的我们乐此不疲地在家里玩着捉迷藏。明明每次都会被找到,却依然固执地爬进那逼仄的空间,用一块毯子罩住自己,屏着呼吸,既兴奋又紧张地猜测,自己的伪装是会被看破还是错过。
那简陋的木制衣柜,藏纳了我的童年,以及许多心事。当时父母都在学校任教,每天晚上都要到学校跟晚自习,而姐姐嫌我吵,以学习为由把自己的房间反锁,留我一人在外。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空荡得让人害怕,哪怕一阵风吹过,都能让我瑟瑟发抖,更别提突然间的停电有多么让人惊魂了。所以,大多时候我便藏进衣柜里,打着电筒或看小人书,或自说自话。小小的衣柜,给了我最大的安全感。
后来我看了一些杂书,说是用肥皂在镜子的背面画,可以伪造出裂痕。于是我翘课溜了回家,削尖了肥皂,暗戳戳地跑到衣柜里,从顶到底,在镜子背面拉了一条长长的线。
痕迹是有的,却与真实的玻璃裂隙天差地别。它歪歪扭扭,还灰不溜秋。我一照镜子,它就像条长虫,爬在我的脸上、身上。
正当我因为那条痕迹再也擦不掉而懊恼至极时,家里的门响了。我一害怕,嗖地又钻回了衣柜里。外面传来了父亲低压了声音的讲话,母亲则喊得歇斯底里。然后是水壶、杯子、椅子……摔在地上,噼里啪啦,不绝于耳。我藏在柜子里,盯着镜子背面那道肥皂痕,一言不发。最后的那天,父亲问我以后想和谁生活。母亲把自己关进房间,门一甩,震天响。我巴巴地坐在客厅,像个哑巴。
父亲走后,我爬进了衣柜。呆坐了半天,开始掉泪,渐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母亲终于发现差点撅过气去的我,衣柜的末日——到了。
夜里,母亲清空了衣柜,喊了邻里把衣柜扛到了院中。一把火,烧了过往。
那天的火真旺,有点像我眼前乍泄的这抹红。
这件红风衣,我只穿过一次。尤记得那天,我在灰蒙蒙的阴雨中,穿着猎猎红衣,像一只要上战场的小公鸡,高昂着头在浊黄的邕江边上与前任作别。后来我再没穿过它。它被装在防尘袋里挂着,淹没在不断新增的衣物中。
我哂然一笑。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那个孩子。伤心会藏起来。
【作家简介】 胭脂砒霜,本名覃冰,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民族报社签约作家,有作品发表于各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