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在《在桥上看桥》中写道:为什么我们从这座桥上走过,总对别人走过的另一座桥心生好奇、羡慕?
我曾一直惦记着我没能走过的那条路,想着它的起点和终点,想着它的每一道弯、每一座里程碑;想着我如何启程、抵达,甚至是途中的浪漫种种。
我23岁的时候,那条路铺到了我的脚下。
1986年3月,在村完小当了半个月的工友后,我被聘请为代课教师,从文学青年变为人民教师。一年后,幸运之神叩开了我的门,探出头对我抛个媚眼,又冷漠地把门阖上了,一阖就是18年。
那天是乡街的街日,我戴着父亲凿石头用来遮挡灰尘的平光眼镜,腋下夹着我刚在县报发表的127个字小品文的样报在街上转悠。校长在街上找到我,说今年代课教师最后一批考试转正,你的机会来了。3块钱报名费你有吗?碍于面子,我说有。当我借到钱去找教育组长报名时,他上街买菜去了。我站在他家门前的柚子树下抽了两根烟,还是没等到他,我把“榜上无名,脚下有路;天生我材必有用”丢在柚子树下,就踌躇满志地走上回家的山路。
那次全县代课教师转正指标47个,只有46人考试,而我没能登上校长所说的“末班车”。过后我又参加了两次转正考试,没能考上,直到2005年我才通过考试转正。18年 ,我把人生的黄金岁月潦潦草草地抛在了风里。
我常在这条路上仰望那条路上卓越的我,在那条路上俯视这条路上平庸的我。遭遇曲折或失意时,我就会想起那条坦途;得意或是“辉煌”时,我会想,如果在那条路上会甚之。多少次,在梦中,我走在那条路上,享受酣畅的人生。梦醒时分,我依依不舍,百般懊恼。
几十年了,这个版本成为我生命旅程的最炫底色,我无数次昭之以人,博得喝彩。
然而,我津津乐道的故事却在五年前的那个春天遭遇“冷面”。
2017年阳春三月,我和一位作家到南宁广西工人医院看望病重的文友韦明勇。韦明勇是广西都安人,壮族,广西作家协会会员。高中毕业后在乡下当6年农民,在广西壮族自治区第二建筑公司当杂工、钢筋工5年,当宣传干事7年。1995年9月到广西工人报社任记者,期间当过综合副刊编辑、广告业务员。2004年后为自由职业作家。发表或出版评论、新闻、文艺作品共计180多万字,其中有9篇(部)作品先后获全国和地方奖励。出版长篇纪实文学《医海扬帆》《长路为远方》等。
2015年某天,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来到都安60周年县庆办公室找我。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顾不上喝水就说,陈老师,久仰大名,你代课19年,坚持写作,我很佩服……说了一大串之后,他才记得介绍自己:我是韦明勇,凡一平的老乡菁盛乡人……
他给我“久仰大名”,我还他“如雷贯耳”,韦明勇写过毛主席的警卫员蓝保华的长篇故事《长路为远方》,名声确实如雷贯耳。那天,他赠我一本《长路为远方》并签名。我说你大我6岁,你为哥,以后我们兄弟同谈文学,共待白头!
2017年元宵节刚过,我就接到明勇兄的电话,声音很疲惫:老弟,你快来南宁找我一趟。
两天后,我来到南宁他的家,一进门,我吓了一跳,给我开门的明勇兄拄着拐杖、穿着松垮的病号衣服,面色棕黑,人瘦如柴。她爱人告诉我,他确诊肝癌晚期已经半个月了,在广西工人医院留医。
明勇说,老弟,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想把一项重任托付给你。两个月前,我答应帮广西中医医院王登旗教授写他的传记,我已经收集到一半的材料,写了7000多字。现在我估计是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你接着写。说完,他把王教授给的2000块钱定金交给我。我说,我还没决定能不能写王教授的传记,如果写这钱也是你的,因为你已经写了7000多字。几经推让,他才把钱收回。
王教授是广西兴业县人,中共党员,当时已经88岁,在广西中医医院工作。他曾任广西中医学院针灸教研组长、教研室主任,广西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针灸科主任,广西针灸学会副会长,广西名老中医,全国中医院校研究会理事,广西中医大学针灸学学科带头人,硕士生导师,广西针灸学会荣誉会长。
能写王教授的传记是我的荣幸,我要求先见见王教授再决定。明勇很高兴,精神也很好,在去中医院的公交车上说个不停。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接受明勇的托付。
从南宁回来不久,河池市党史办主要领导喊我陪他去看望明勇,顺便跟他拿几本《长路为远方》,作为史料收藏。
汽车在兰海高速都安至南宁段上行驶。我望着默默开车的文友:同是60年代人,此君功成名就,正处一枚……如果1987年我能转正……紧接着,我的故事又一次从我的舌尖倾泻而出……
他平静地听着,像一堵冷漠的墙。
听完,他沉思少顷,微笑着看我一眼说,兄弟,每个人今生走过的路都是注定他要走过的,走好选择的路就是成功的人生。比如我们上南宁,有两条路,一条是经武鸣过高峰坳,一条是我们车轮下的这条路。既然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好好地欣赏这一路的风景,享受这一路的心情,不要去想象另一条路的风景。如果你行走在这条路上,却去想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你不但看不到那条路上的风景,连这一路的风景你也会错过了。其实,那条假想路你压根没有走过,与你毫无关系。在不同的境地,可以看到无数种落日的壮观,但是,一个人无法同时在两条路上领略两种不同的风景。
别叹息自己有太多的不甘。你想过吗?现在我们去看望的这位兄弟,今年的夏天应该不再属于他了。
从南宁回来不到两个月,明勇兄就走完一生,去了“远方”。
自此,我明白剩下的每个日子都是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