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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语言接触交融与壮语味觉词系统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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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13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壮汉语言接触交融与壮语味觉词系统演变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 陆柳慧
 

摘要:壮语味觉词分单味味觉词、混合味觉词和程度味觉词,其中waːn1“味美”和ɕit7“味淡”是壮语最基本的味觉词。壮汉语言接触交融是壮语味觉词系统演变的一大因素,演变主要包括词汇借贷造成的词汇并用、替换和语义扩展。未来壮语可能借入更多汉语味觉词,味觉词意义表达将更加丰富、细腻。研究壮汉语言接触交融背景下的壮语味觉词及其演变对深化壮汉语接触研究、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现实意义。

关键词:味觉词;壮汉语言接触;词汇借贷;演变

前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语言间的接触交融有其社会历史背景,语言演变受到语言接触的影响。壮族自远古稻作文明、苍梧古国与西瓯骆越方国等文明发展而来[1],先秦以来便与汉族等其他民族来往接触。现今古百越地区的汉语方言仍积淀着古侗台语底层,同样,壮语也在接触中受到汉语的影响。历史上的政治治理、商贸往来与人口迁徙是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语言接触的重要因素。在语言接触中,汉语对壮语的影响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语音上,壮语吸收汉语的部分语音特征;词汇上,大量汉语借词进入壮语;语法上,发生语法结构复制和语法调整;文字上,壮语借用汉字的造字方法发展出古壮字;语言使用上,随着社会发展和交际需要,汉语逐渐成为族际通用语,壮族地区的双语现象日益增多。基于以上壮汉语言接触交融的事实,本文以壮语北部方言右江土语年洪壮语[2]为代表讨论汉壮语言接触对壮语味觉词演变的影响。

一、壮语的味觉词系统

(一)壮语单味味觉词

归纳年洪壮语单味味觉词11个,分别为:haːm2咸、waːn1甜/味美/有滋味、θoːm3酸、ham2苦、maːn6辣、ɕit7淡、wɯːt7涩、hoːm1香、hau1臭、hau1haːu2腥、hau1ðai1膻/臊。hau1haːu2、hau1ðai1这两个词是主从偏正型复合词,由hau1“臭”发展而来, hau1haːu2原指鱼虾等水产的腥味;ðai1原指牲畜发情,后hau1ðai1特指牲畜的膻味,再用于表示广义的膻/臊。

其中,waːn1指有滋味,包括有盐味、有甜味,它之所以表现出多义性,是因为味觉词系统的演变。从事物的发展和语言经济原则来看,味觉词原始系统中基本的味觉词的数量和味觉表达应当是有限的,后出于交际需要,味觉词系统逐渐演变。先看汉语基本的味觉词情况。《吕氏春秋·本味篇》中记载商朝伊尹之言:“五味三材……调合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3]。蒋绍愚在《五味之名及其引申义》一文中论述“五味是人们基本的味觉,从古至今没有变化,表达五味的词是会变的”[4]。那么壮语基本的味觉词又是何味?上文归纳11个单味味觉词,其中,香、臭、腥、膻/臊这4个词是嗅觉通感运用到味觉中,下面讨论其余7个词的层次关系。waːn1的义项分别是有滋味/味美/甜。蒋绍愚曾引用《说文》中“甘,美也”等记载论述“味美”是“甘”的基本义。在壮语口语交际中,烹饪试味常询问旁人:

(1)waːn1 lo4ɕit1 mo0?有味儿还是没味儿?

有滋味 或 淡 呢

佳节聚餐时如有亲友缺席,则言:

(2)hun2 ʔam3 to6, kɯn1 ʔam3 waːn1.人不齐,吃不美。

人 不 够 吃 不 味美

由此看来“有滋味”和“味美”应当是waːn1 的基本义,由于这两个义项都是正向的,后来waːn1 又分出一个义项单指同样受人喜爱的甜味。与此同时,滋味不单有甜一种,还有咸、酸、苦、辣、涩等。比较壮语不同土语的味觉词,daŋ5应为“咸”的固有词,而年洪壮语的haːm2“咸”应为汉借词(下一节将详细论述)。θoːm3“酸”是壮族人民的重要味觉基因,南宋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记载:“南人以鱼为鮓,有十年不坏者”[5]。ham2“苦”,李锦芳在《壮语汉借词的词义和语法意义变异》一文中论述壮语的ham2“苦”是汉语“咸”的借词且该词借入壮语后发生词义转移[6]。maːn6“辣”原指太阳毒辣与皮肤被烈日久晒后的感觉,后演变出味觉域的义项,酒菜辛辣也用maːn6表示。wɯːt7“涩”多指生柿子等野果与草药的味道。

综合来看,在壮语单味味觉词系统发展的初级阶段,凡是好味统称waːn1 ,凡是无味的统称ɕit7,这是壮语最基本的两个味觉词,后发展出其他5个重要的味觉词,味觉词系统演变的层次关系如下:

公式

(二)壮语混合味觉词

归纳年洪壮语混合味觉词7个,分别为:waːn1tɯːn4咸甜、haːm2maːn6咸辣、hoːm1waːn1香甜、θoːm3haːm2酸咸、θoːm3wɯːt7酸涩、wɯːt7ham2苦涩、hoːm1maːn6香辣。除了组合构词,壮语的混合味觉更倾向用固定搭配词组“又……又……”表示,如jou6 θoːm3 jou6 waːn1又酸又甜。

(三)壮语程度味觉词

年洪壮语中有丰富的程度味觉词,可通过添加形容词后缀、程度副词以及味觉词重叠等方式表味觉程度的变化,如:

甜:waːn1ʔeːu2微甜、waːn1niːm3微甜、waːn1niːm3niːm3微甜+、waːn1waːn1较甜、waːn1niːm6较甜、waːn1niːm6niːm6较甜+、waːn1tɕeːt7/kat7/ ʔo2/laːu6ho6很甜、waːn1laːi1太甜、waːn1laːu4滋味大(甜/咸)、waːn1ʔi3滋味小(甜/咸)。

(四)壮语味觉词的引申义

年洪壮语的部分味觉词可通过隐喻和转喻两种机制发生语义扩展,隐喻主要是味觉域同其他感官域的通感隐喻,转喻则包含性格、状态、事物或行为等,如:

waːn1甜:言辞中听、性格善良;θoːm3酸:口音调值高;ham2苦:没有胃口、生活凄苦、面相不好;maːn6辣:言辞不客气;wɯːt7涩:没有胃口;ɕit7淡:态度冷淡;hoːm1香:话语管用;hau1臭:言辞难听;hau1haːu2腥:偷腥;hau1ðai1膻/臊:骚气(调笑或詈语)。

二、壮汉语言接触引发的壮语味觉词系统变异

壮语分布的各点位置不同,方言有别,味觉词也呈现有同有异的面貌。通过比较各地壮语及其他侗台语的味觉词可窥壮语固有成分及受汉语影响而产生的变异成分,变异主要体现在词汇借贷造成的词汇并用、替换和语义扩展上。

表2-1 壮语土语代表点单味味觉词系统[7][8][9]

公式

(一)词汇并用与替换

1.单味味觉词

(1)苦

“苦”在各点中,均为语音类似ham2的词,其他侗台语中,除了普标语等仡央语,其他语言也属ham2系列[10]。从汉语“苦”的字形及其他考证来看,“苦”味最早应源自本草。钟芳慧在《“苦丁子咸”新说》一文中论证“苦”当读为“盬”时引用《尔雅·释言》:“咸,苦也。”郭注云:“苦即大咸”[11]。“咸”为胡馋切,匣咸开二平咸,中古汉语拟音为*ɣɐm。从语音形式的对应和“苦即大咸”的认知看,壮语应当借汉语的“咸”表示“苦”。

(2)咸

“咸”在各点中,5个点为语音类似daŋ5的词,5个点为语音类似haːm2的词,3个点为daŋ5、haːm2并用。“咸”的古台语拟音为*ʔndəŋ,daŋ5为壮语固有词,与碱相关,碱水称为“daŋ5水”。碱水略带咸味,这可能是壮族人民早期对咸味的认知。加之壮族地区的食盐来源之一为盐井卤水,盐即鹽,卤与盐、碱关系密切,故用daŋ5代表咸味,后根据汉语“咸”的语音形式,借入汉语新借词haːm2表示咸,与更早的汉借词ham2“苦”区别开。

(3)甜

“甜”在各点中,7个点为语音类似waːn1的词,钦州为tiːm2,丘北为ȵim6,4个点为waːn1、tiːm2/ŋaɯ6并用。“甜”为徒兼切,定添开四平咸,中古汉语拟音为*diem,古台语拟音为*skwan,waːn1为壮语固有词,tiːm2为全音译式汉语借词。上文提到waːn1最早应该是有滋味/味美的统称,后用于表示甜味,上林、武鸣等地借入汉语的tiːm2后,味美和甜味的区分变得更清晰,钦州借入的tiːm2已替换、覆盖固有词waːn1。

(4)淡

“淡”在各点中,9个点为语音类似ɕit7的词,上林为ɕit7/taːm4并用。“淡”为徒滥切,定阚开一去咸,中古汉语拟音为*dɑm,古台语拟音为*ɕɯut,ɕit7为壮语固有词,taːm4为全音译式汉语借词。

(5)香

“香”在各点中,8个点为语音类似hoːm1的词,5个点为语音类似pjaːŋ1的词。“香”为许良切,晓阳开三平宕,中古汉语拟音为*xĭaŋ;“芳”为敷方切,滂阳合三平宕,中古汉语拟音为pʻĭwaŋ;古台语拟音为*hɔm。《辞海》:“芳,香;香气。如:芬芳;芳草。”[12]hoːm1为壮语固有词,pjaːŋ1为全音译式汉语“芳”借词,保留上古音形式。

(6)腥

“腥”在各点中,3个点为语音类似ɣaːu2的词,5个点为语音类似θiŋ1的词,2个点为ɣaːu2/θiŋ1并用,3个点为语音类似man1tsːu1的词。“腥”为桑经切,心青开四平梗,中古汉语拟音为*sieŋ,古台语拟音为*ɣau,其他侗台语如泰语、傣语、仫佬语等多为men1系列,ɣaːu2、man1/men1为壮语固有词,θiŋ1为全音译式汉语借词,柳江等地汉借词θiŋ1已将壮语固有词替换。

2.程度副词

壮语还向汉语借贷程度副词,与单味味觉词组合构成程度味觉词。如年洪壮语的程度副词laːu6ho6老火,表示“太……的”意思。“老火”是典型的西南官话形容词,具有“严重、厉害、难办”等义项,张成在《汉语黔东南方言的程度副词》一文中分析“老火”的语法化路径是形容词→副词。[13]当其虚化为程度副词后,借入壮语中,修饰味觉词等形容词。

(二)语义扩展

壮语味觉词的语义扩展不仅受到语言内部的影响,还受到社会文化、历史变迁如与汉语接触等外部因素的影响。壮汉语部分味觉词引申义归纳比较如下:

waːn1甜——壮语:言辞中听,性格善良;汉语《新华字典》[14]:舒服(睡得真甜),乖巧(甜言蜜语)。二者的引申义项都偏向褒义,与言行相关。

ham2苦——壮语:没有胃口,生活凄苦,面相不好;汉语:感觉难受,为某种事情所苦,有耐心地(副词)。二者都有难受相关的引申义项,与状态相关。

maːn6辣——壮语:言辞不客气;汉语:狠毒。二者的引申义项都与言行相关。

三、汉语对壮语味觉词系统演变趋势的影响

通过比较归纳预测汉语影响下壮语味觉词系统未来的演变趋势。首先是借入更多汉语味觉词,借贷广度上,各地壮语分别借入汉语借词“苦、咸、甜、淡、香(芳)、腥”,11个单味味觉词中有6个发生借贷现象,未来味觉词中汉语借词的比例可能趋于增大;使用频率上,现今上林等地的“咸、甜、淡、腥”存在固有词与汉借词并用的情况,未来“一义多词”中汉借词的使用频率可能会增大;借贷深度上,在汉借词的使用频率可能增大的基础上,一些固有词可能出现被汉借词覆盖、替换的趋势。最终导致味觉词整体借贷深度的增加。

其次是程度味觉词或描述性味觉词更多借入汉语语素。以年洪壮语为例,与味觉词有关的程度副词中,除了壮语固有副词laːi1等,还有汉借词laːu6ho6老火。未来相关语素的借贷可能还会增加,在此基础上还可能会出现“味觉词+程度副词(固有词)”转变为“程度副词(汉借词)+味觉词”的语序变异。

最后是丰富壮语味觉表达。壮汉语言接触将增加壮语味觉细微概念,如促进形成以“微、较、很、太”等为代表的更丰富的低、中、高、极等味觉量化等级。此外,壮汉语言接触也将促进壮语在隐喻、转喻的机制下扩展味觉词的引申义项,未来味觉词相关语义可能进一步增多,引申义使用范围还将变广,从而使壮语味觉表达更细腻、生动,丰富语用表达。

四、结语

味觉词是饮食感觉词汇的重要一类,waːn1“味美”和ɕit7“味淡”是壮语最基本的味觉词,可通过添加形容词后缀、程度副词以及味觉词重叠等方式表味觉程度的变化。综合比较各地壮语和其他侗台语的味觉词,归纳壮汉语言接触引发的壮语味觉词系统变异主要包括词汇借贷造成的词汇并用、替换和语义扩展。在此基础上预测壮汉语接触下壮语味觉词系统的演变趋势,未来壮语可能会借入更多汉语味觉词,壮语味觉词意义表达将更加丰富。

参考文献

[1]梁庭望.壮族历史文化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21:2-4.

[2]语料来源:右江土语为笔者母语,例词得到发音合作人陆志刚、黄美秀、陆海水核验。

[3]吕不韦作.中华烹饪古籍经典藏书——吕氏春秋·本味篇[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2022:9.

[4]蒋绍愚.五味之名及其引申义 [J]. 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8, (03): 55-61.

[5]周去非.岭外代答[J].广西地方志,2024,(201): 13.

[6]李锦芳.壮语汉借词的词义和语法意义变异 [J].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 2001, (03): 115-121.

[7]张均如,梁敏等.壮语方言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99.

[8]梁敏,张均如.侗台语族概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注:“台拟”为古台语构拟。

[9]郭锡良编著.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注:“汉拟”为汉语中古音构拟。

[10]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第五研究室编.壮侗语族语言词汇集[M].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5.

[11]钟芳慧. “苦丁子咸”新说 [J]. 汉字文化, 2019, (21): 110-113.

[12]陈至立主编.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

[13]张成.汉语黔东南方言的程度副词[J].高原文化研究,2023,1(02):152-160.

[14]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作.新华字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

作者简介:陆柳慧(2001——),壮族,广西百色人,中央民族大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壮侗语族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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