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明代“四大奇书”之一，小说《西游记》自成书以来，便在中国社会广泛流传，并被壮、蒙古、满、维吾尔、锡伯、哈萨克、柯尔克孜等少数民族翻译或改编为民语版本。其中，古壮字《西游记》与蒙古文《西游记》一样，都具有翻译早、流播广、存量多和影响大的特点，在中华文学版图中呈南北双峰并存之态势。从性质和功能上来看，古壮字《西游记》可分为民间歌师唱本、师公戏唱本、富宁土戏唱本和靖西木偶戏唱本四大类。壮族师公戏主要流布于广西红水河中下游、柳江和郁江流域，古壮字《西游记》是师公戏班子的常用唱本，故今存文献的版本最为丰富。

古壮字《西游记》的创编体现了中华文化的主体性。壮族民间艺人至少在清代后期就已开始改编小说《西游记》。广西少数民族古籍保护研究中心曾于都安瑶族自治县加贵乡搜集到一部古壮字《西游记》手抄本，该唱本有唱词写道：“西游的歌书，芳圃也编过。”唱词里的“芳圃”是出生于清咸丰元年的李芳圃，乃当地擅长创编民歌的私塾先生，曾于清光绪年间参加过科举考试，具有一定的汉文化水平。与李芳圃同时代的李祯伯是云南省富宁土戏“哎的呶”腔调的创始人，清光绪年间在皈朝沈土司府任职时曾熟读汉文小说，其中的《三国演义》《水浒》《说唐》和《西游记》等均被改编成连台本戏。另据部分壮族师公戏艺人口述，其唱本唱词大约传了四至七代人。在百回本《西游记》的回目、诗词、情节和人物中，都留下了若干佛教与道教的因子，历代文人世士在原著宗教术语和诗词的引领下朝着“证道”与“谈禅”的评点方向诠释小说的思想，但壮族民间艺人在改编的过程又加入儒家孝道思想，从而使古壮字《西游记》有机融合儒释道三家思想以满足各阶层的精神文化需求。由此可见，对《西游记》的创编表明了壮族在文化自觉的基础上，理性肯定中华文化的内在价值，进而以吸收与创新并举推动中华文化的广泛传播和繁荣发展。

古壮字《西游记》创编体现了同源异流的本土化特征。小说《西游记》属于作家文学，注重词藻的华丽以及作品的可读性。古壮字《西游记》则属于民间文学，既有古壮字抄本，又有口头传承的民间讲唱。无论是古壮字抄本还是口头传承，其句式都是五言或七言的韵文体，语言处处体现通俗易懂的口语化特征，并注重运用壮族喜闻乐见的腰脚韵和腰韵来增添其艺术感，从而使唱本读唱朗朗上口。除了文学样式变成韵文体之外，民间艺人还根据壮族的历史背景、文化情结、心理需求和审美习惯来加以改编小说《西游记》，如在部分故事情节中分别植入孝亲尊师、槟榔待客、求花送子、牛崇拜等壮族传统礼俗。在“收徒猪八戒”的情节中巧妙融入求花送子习俗可谓是民间艺人的神来之笔，原著第十八回提到高太公“不曾有子”，所以民间艺人才借此把壮族生育习俗编入唱词当中，为之后猪八戒成为壮族女婿埋下伏笔。壮族礼俗的移植不仅让唐僧取经故事在陌生感与熟悉度之间取得某些平衡，还适当满足了大众娱乐消遣的心理需求，从而促进《西游记》在壮族地区的传播。

古壮字《西游记》的创编与传播体现了各族群众对中华文化的高度认同。古壮字《西游记》广泛流传于壮族各村寨的同时，也随着族际交往交流交融的日益密切而传入汉、仫佬、瑶等民族聚居区，进而成为各民族互学互鉴互享的民间文学精品。广西红水河流域有一个由壮族和仫佬族组成的师公戏班子，他们使用的唱本改编自汉文小说《西游记》，并以古壮字来传抄且以壮语为主要演述语言，居住在当地的各族群众就常邀请他们去演出。在壮族和仫佬族共用的唱本中，屡现古壮字“偻”，这个字的壮语意思是“咱们”。当两族民间艺人用壮语唱出“偻”时，唱本中隐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及民族团结进步思想也会瞬时浸润各族群众的心田。符号是人们内部心理活动与外界社会交往的媒介，所以社会群体的凝聚需依靠各成员之间通过共享的符号互动来实现。当民族群体成员的情感凝聚在共享的文化符号之中，各成员就对这一文化符号持有普遍的情感认同，遂而形成民族共同体意识。换言之，古壮字《西游记》中的“偻”字就是唤起各族群众共同记忆、共同情感、共同精神以及共同价值理念的中华文化符号。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中华文化是我国各民族文化的集大成，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灵魂和精神标识。中华文化与各民族优秀传统文化是一体与多元的关系，所以各民族自我认同本民族文化的同时，也必然在认同中华文化的过程中获得归属感和满足感。古壮字《西游记》的演述场合各异，既有固定歌圩，又有庙会戏台，活动参与者不仅有壮族，还有汉、仫佬、瑶等民族。各族群众共同欣赏民间艺人演述古壮字《西游记》，体现了壮族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壮族与兄弟民族对各自文化的认同以及各族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正是这种对中华文化的强烈认同，各族群众就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

作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文化格局的产物，古壮字《西游记》具有三个重要价值维度，一是具有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代价值，二是具有丰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研究的学术价值，三是具有促进民族地区乡村文化振兴的应用价值。因此，深入挖掘和阐发古壮字《西游记》蕴含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思想内涵和时代价值，必将有助于丰富开展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的载体，构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增强各族群众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促进各民族和衷共济、和睦相处、和谐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走深走实。

（作者单位：蓝长龙，广西民族大学；韦如柱，广西少数民族古籍保护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