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邕城亭子村人。亭子村是千年古村。
“有句老话:先有亭子渡,后有南宁城,足见我们亭子村史之悠久。”老莫逢人介绍,神情飞扬。
提到村子的历史,老莫说得口水飞溅:“据说,宋代名将狄青统帅大军到宾州平动乱,后率军队南下,到了邕江南岸,发现这一带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与邕州仅一江之隔,水陆交通甚为方便,便传令大军停止前进,在这里屯兵。亭子是‘停止’的谐音,我们亭子村就这么来的。后来部分将士留下戍边,与当地人通婚联姻。我们就是那批将士的后裔。附近的白沙、平西、淡村、新屋等村村民都是那批将士的后裔。”
我是参加诗词写作班认识的老莫。对于写格律诗需要掌握的入声字,我很是头疼。比如,“黑”“白”等字现代发音是平声,在古代却是入声字。老莫却轻易辨别入声字,随便考他一个字,对照平水韵表一查,他答得都对。
我很是惊讶:“老莫居然把平水韵背得滚瓜烂熟!”
老莫摇摇头:“这都拜我们讲的平话所赐。”
“咦?你们平话跟掌握格律诗的入声字有什么关系?”
“我们平话调高而音促,使得我们更加好辨认入声字。随便挑一个字出来,用我们平话读,如这个字念得轻柔绵长,这个字就是平声字,如念得急而促,它就是入声字。”
老莫写古体诗,也写现代诗。一次邕城某诗社组织诗歌朗诵会。别人都用普通话朗诵,他用平话朗诵,声调高昂,抑扬顿挫。活动结束后,主办方安排了餐叙,我跟老莫同一桌。
“老莫,你们说的话为什么叫平话呢?”
老莫眼睛发亮起来,滔滔不绝:“听老人们说,因为我们亭子是宋朝平南军屯兵之地,所以又叫‘平南村’,讲的话自然就称为‘平南村(人)话’,简称就是‘平话’。”
我开玩笑说:“有史料证明吗?”
老莫一定认为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原本泛红的圆脸黑下来,说:“我查了地方志,里面也是这样记载的!”
我笑看说:“我也查过,里面也只是写有‘据说’字样,还是后人考证的呢。”
老莫急了,声音高昂起来:“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事实,失陪了。”他起身,鼻子哼哼往外走,留下一脸惊愕的我。
好久不见老莫了。应该是我说的话恼到了他,我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巴掌。
突然有一天他打电话给我,一脸兴奋:“老弟,我刚去山东旅游回来,收获甚大。”
老莫联系我了,我自然很开心,接他话说:“好客山东,齐鲁文化之乡嘛,文化底蕴深厚,自然收获多多。”
“还有更大的收获呢。”
“说来听听。”
“有一天在餐馆吃饭,我边吃边打电话。隔桌一个老者看着我。你知道的,我们平话就是调门高,声音顿挫,应该是影响到他了。放下手机,我赶紧赔笑脸,正想跟老者道歉,老者却用他本地语言跟我说话,调门也是急促,我基本听得懂。我们用各自语言交流了好长时间,还知道了我们一些用语都是相同的,比如,喝酒这词,我们都是说吃酒。老者告诉我,他祖上当年有不少人作为平南军跟随狄青将军南征岭南。那真的是一场神奇的双向奔赴,好像上天安排好似的。”
我听得热血沸腾,说:“老莫,这样说来,你上次提到的平话来源,我信了。”
电话那边传来老莫爽朗的笑声:“今晚我要多喝几杯。对了,明早我去拜访你,顺带送两本书你,我自己出版的诗集。”
第二天,老莫果然来找我,后背头梳得油亮,手提购物袋,说话间嘴巴冒着酒气,估计昨晚喝了不少。我热情让座,烧水泡茶招待他。
老莫抿一口茶,起身,从购物袋摸出他的诗集,双手递给我。那个上午,我们边喝茶边聊诗,很惬意。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起身要煮午餐招待他。他说随便吃点东西就行,在房间瞄了一下,他指着书架上的方便面说:“就搞这个,省出时间聊诗。”
喝茶就是尿多,老莫走出房间,拐向卫生间。
早就有烧开了的水,我撕开方便面盖子,倒水,放料。可盖子翘起来,我就随手拿老莫送的两本书盖上。做完这些去找老莫,他却不见了。急忙奔到大门口,门卫大哥告诉我,那个胖子已经骑电驴走了。
打手机不接,发微信也不回。老莫怎么了?我满脑瓜问号回到办公室,这时一股大风从窗外刮进来,翻得什么东西哗啦响。我定睛看,原来声响是那两本书,那两本压在方便面盒盖上的两本书。
我心一沉,那可是老莫送我的诗集呀。
(作者系本报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