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民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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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翁,你接纳了我(组诗)
在那良寻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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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4 2024年8月30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在那良寻街

□ 覃 冰(毛南族)
 

对那良古街,我神往已久。

初识,是因一位作者的来稿。在文中,作者描述了位于防城港市防城区那良镇的四条古街——担水街、粉街、官街以及法式街。四街街名,各有来由,担水街是昔日居民结队担水之路,每日晨昏都能听到那扁担被盛满的水桶压得嘎吱作响的交响;粉街源于街上手工精制的生榨米粉、粉利等,因着食客寻味而来声名大噪;官街则得名人之益,曾为民国期间“南天王”陈济棠部下不少文官武将的出生地;而法式街既是主要的商贸街,亦是名流的聚集地,因名流的故居多为法式洋楼而得名。

一个昔日交通闭塞之地,竟曾如此的繁盛。我当时便起了念头,有机会一定要到那良古街走一遭。

在我的心里,街,是一个既美好又特殊的存在。

幼时我长年随着外公外婆住在村子里。村中没有路,下地走的是田坎,上山踩的是山石,就连到别人家串门,都是一脚石头一脚泥地沿着房舍间的空隙走,更别提有街这个东西了。

但是大人们总会提起街。每隔三五日,他们就要摸黑起身,翻山越岭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赶街,然后又踩着夜色回来,在火塘边眉飞色舞地讲那些赶街时遇到的趣事。比如街上有人身缠铁线,一运气功,铁线瞬间就会绷断;又比如有人能用糖画画,画出来的龙,比水缸还大……

我可太想去赶街了!但我每次的央求,都被外公外婆以我年纪尚小为由拒绝了,哪怕我赖在地上撒泼打滚,他们都视而不见。可最后,我还是赶成了街,因为我偷摸跟着外婆赶街的队伍出了门。

由于害怕被发现,我远远地吊在队伍的最末,结果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方已经空无一人。我在山道上边哭边喊边追,慌得六神无主,直到遇见了邻村的一位赶街人。对方问清了缘由后,好心地一路挑着担子背着我,赶上了外婆的队伍。

在外婆的哭笑不得中,我如愿地见到了街的模样。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圩亭,几根巨大的石柱支起带瓦的顶篷,遮蔽起十来丈的空间。亭内,一些人忙碌地拉开桌脚,架上木板,搭成摆货的桌子。听外婆说,能在亭里摆摊的都是交了月租的,而从各乡各村里来的赶街人则会在圩亭外找空位,一天要给2毛钱到5毛钱不等的费用。

赶街人蹲在街边,摊开塑料布,把箩筐里要售卖的货物一件件掏出来摆放整齐,像一个围着圩亭无限往外扩张的“回”字形,将热烈的喧嚣层层铺开。

趁外婆张罗生意的时候,我便顺着那“回”字的甬道四处流窜,看那些人售卖的物品,也看他们的衣衫。穿着蓝色土布衣衫的是壮家人,他们的摊位上多售卖的是鸡蛋、玉米、青菜等物;头上盘着一圈厚重黑布的是瑶家汉,他们会卖些菌菇、蜂蜜、板栗等山货;而那些戴着闪亮银饰,连耳洞都被一个银色圆圈撑得巨大的是苗家女,她们通常卖的都是一些手制的饰品,以及绣着精细纹样的虎头鞋、背带等物品。

其中,最特立独行也最吸引孩子们的当属杂货郎。他们并不坐下摆摊,而是推着一个自动车往那一支,打开后座上的箱子,掏出各种稀奇的玩意就往身上放。各式的帽子叠在头顶,鞋子用鞋带系着在脖子上挂了一串,手臂上搭着衣物、毛巾,手里还提溜着各种玩具,见着人就扯起嗓子,晃动身体招呼人们来看。这情景和我那只会笑眯眯静静坐等有人来询价的外婆完全不一样。

但神奇的是,外婆揽客的本事没有,社交的能力却不弱。在她摆摊的前后左右,熟识的、陌生的,甚至是语言不通的那些,她都能靠着比手划脚,相互之间聊得眉开眼笑、点头频频。不待我想个明白,一抬眼扫过去,发现周遭众人俱是如此。

热闹的街市沸腾着市井百态,有些为了讲价争得面红耳赤,有些早早卖完了货凑在一起对歌诉情,还有些抹着眼泪向身边人倾吐苦水。那时候的街,是一个地方最鲜活的存在,更是繁华的代名词。因为即便同住在县城,但凡其中有人来句,我住在街上——众人立马心知肚明,这家有钱。

街市旁的房舍长年敞开大门,原本是为了接纳那些前来讨水或是避雨的赶街人。一来二去间,街上的居民时常收到赶街人的赠予,便不时帮着他们寄售些卖不完的货物。慢慢的,居民门前的货架摆了起来,粥铺支了起来,口袋也逐渐胀了起来。于是乎,又有更多口袋鼓胀的人搬到了街上来,与一条街相依相生、相互成就。

我对于街的那份特殊情结,或许就是在那时根植种下的。纵使随着时代的发展,城市越来越新,老街越来越少,我仍执着于每到一处地方就寻个当地的老街旧巷,走一走,看一看。

本次到访那良,得益于广西作协与防城港市文联组织的采风活动。在看到行程单的那一刻,我是欣喜的,那良古街——我要来了。

大巴上,我用手机翻查着相关资料。据记载,那良历史悠久,于清顺治年间成圩,那良古街也随之陆续建成。旧时,每逢圩日,从上思、宁明等地以及越南而来赶圩的商家和群众多达上千人,许多民宅还顺势搞起了客栈,其繁华兴盛可见一斑。

车子到街口的时候,雨正淅沥沥地下着。街边一家店铺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正坐在落雨的屋檐下与几位年轻的小伙打牌。见我们一行走过,他们飞快地瞥来一眼,又旋即落回牌上,并不为来客所惊扰。

石板铺成的街道积着一滩又一滩的水洼,映照出周围建筑的模样。三四层高的楼,竹节般一栋紧挨着一栋向上拔起,露出黑灰的水泥墙体又或是光亮的瓷砖。

我们走向的法式街,现已改称人民路,一眼望去,不见古宅旧建,只有密匝匝的“竹筒楼”在雨幕中悄然肃立。

这些年,我到过许多的老街,有的保存较好,老幼闲居怡然自得;有的人去楼空,苍凉孤寂,不存一丝烟火气;有的是全新的仿古建筑,熙来攘往皆是过客。

那良的古街会是什么样呢?它是已经全然被眼前的一切所代替,还是藏在了更深的巷子里?

转过一个弯,一栋残破的建筑撞入眼帘。三层高的法式洋楼,被层叠的黑色泥垢和青苔夺走了原本的鲜亮。仰头,天空从楼上数扇圆形拱券内透了出来,连带着透出房后的半截砖墙。空寂的长廊上没有伫立的身影,只有滥生的野草与藤蔓,在我看过去时,张牙舞爪地向我回望。

身边响起一声叹息,我这才得知,眼前的建筑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丢失了它的房顶,也失去了主人的踪影。

接下来的行进里,我们又陆续见到了几栋外观相似的法式建筑。它们乍看之下像是骑楼,却又与骑楼不同,骑楼的下廊沿街后退,可供人通行,而这些建筑下廊两边俱是墙体,门前的空间多用于堆放各家的柴禾或是杂物。

这些旧时的建筑遗存,零星地夹杂在一栋栋新起的楼房之内,门扉紧闭、不闻人声,偶尔见一两户的二楼廊中悬挂着衣物,却不知那究竟是仍有人居,还是邻人借用了这通风遮雨的便利。

莫名的,我又想起了街口的那一幕。眼前的建筑就像围桌而坐的他们,新老并存,似突兀,又合理。

思绪纷飞间,我们行至担水街与法式街的交叉口,这里坐落着叶瑞光的故居。时光的印记在它身上同样清晰,雨水与泥垢让整栋建筑呈现出黑灰驳杂的古旧之气,但许是仍有人居的缘故,它成为了我在法式街见到的保存最为完好的一栋建筑。

砖木结构的三层楼房具有浓郁的西洋风格,屋顶为中式硬山搁檩,正面三层均有前廊,二、三层各有数个圆形的拱券,顶上用青花瓷片镶嵌着装饰,颇有晚清以来中西文化融合味道。

故居的门前停放着一辆新式的电动车,屋内不时有人声传出。我正打量间,一个学步的孩童从半掩的门后探出头来,见着我们一行倏地又缩了回去,跌跌撞撞地跑开,消失在黑暗的转角处。

我本欲上前的脚步忽而顿了一顿,有些羞于打扰。这种羞愧源于我自身的浅薄,我对那良的历史,对叶瑞光,实在是所知甚少。

听同行的人介绍,叶瑞光系陈济棠原配叶洁芬的弟弟。

据说在陈济棠主粤时期,叶瑞光跟随其至广州,做过一段警卫工作,在警队当过巡官,后又出任广州缉私舰舰长,经常活动于广州至澳门一带海域。后来陈济棠下野,叶瑞光解甲,曾到广州、香港搞过数月的商业性海运,后因海情变化而弃业回乡,在那良寓所居闲直至新中国成立。1952年,叶瑞光迁居那良镇大勉村参加农业生产,自食其力。1958年,于大勉村病故。

一个人的一生,无论波澜壮阔又或是静水深流,又岂是寥寥百字可以尽诉。这古街上的建筑,每一栋都曾演绎过不一样的精彩,非我的步履匆匆可以窥见。

我想,我会再来的。届时,我一定敲开那些古旧的柴门,细听时间的故事。

(作者系本报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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