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美家园——“岜莱诗会”作品选析》(以下简称《壮美家园》)一书是《广西民族报》“岜莱副刊”专栏《岜莱诗会》的作品选析。90余首(组)诗作,是全国多民族诗人和作家的心语与歌吟,风格各别、手法多样,异彩纷呈、斑斓满目,然而大多篇章都凝结着一个中心意象——中华民族的美好家园。多民族诗人和作家们的倾情抒写,正是中华民族美好家园的诗意呈现。
民族的家园就是祖国,中华民族的家园就是中国。爱国主义的情感在《壮美家园》中弥漫燃烧。中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是各民族祖先和世代的居住地。祖国是具象的,祖国也是精神的。在杨克的《我的中国》中,祖国是山川地理,祖国也是天空海洋,是语言、文字、神话、传说和诗篇,是中餐佳肴、图腾生肖、文房四宝、二十四节气和五行八卦,是熊猫和丝绸、《茉莉花》和《梁祝》……今天的祖国,北上广深矗立着簇新的高楼大厦,然而,诗人的心中还有疼痛的柔软和不熄的梦想:“航天潜海,我依旧怀抱颓败的小小村落 / 银杏树缓慢生长,让人痛苦揪心 / 两鬓染霜,身体里流动着青春五四的热血 / 念兹在兹我永远梦想的少年中国”。吉狄马加《兹兹普乌》一诗歌咏:“火焰改变肉身的形态超过其他方式,/ 它将存在之物送至形而上的国度”,“解脱的灵魂,穿越了星座的门扉,/ 音乐从群山的白昼宣称楼梯的曙色”。位于云南昭通高原腹地的兹兹普乌,是彝族人灵魂回归的圣地,是彝族人灵魂的家园,也是祖国大地的一隅,是中华历史文化多样性的一处见证。在艾克拜尔·米吉提的《红艳艳的石榴花》中,祖国是五十六个民族,是五十六个民族像秋天满园的石榴,“鲜红的石榴籽 / 紧紧地/ 抱在一起 / 透着那石榴花的芬芳”。祖国是想象的共同体,祖国又是具体的现实,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一处都是祖国。“岜莱”一词是壮语,意即花山。2016年广西宁明县的花山岩画文化景观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在田湘的《岜莱,或者花山》中,花山岩画是“千年岁月留下这盛大场面 / 那是一个民族无声而强大的气场”,“我的祖国就在这里:花香遍野 / 胜过所有的梦境”。祖国是空间,祖国也是时间。在宋安群的《“七一”颂歌》中,祖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各族人民奋进的新时代:“开辟新时代,迎接新挑战,/ 强国强军富民,强壮自己”。祖国是人生的意义,祖国也是祖国的儿女心头和肩头上的责任:“种一粒种/用心/让真诚守护/浇灌成长/温暖祖国胸怀”(农秀红《团结花盛开》)。在唐成茂的《每一块石头都承载着国家的使命》中,石头象征宠辱不惊,象征坚贞和坚持、清醒和清白,“每一块石头 / 都承载着一个国家的使命 / 就是粉身碎骨 身首异处 / 对天下人之爱 也 / 坚如磐石 有时还 /血脉偾张”。祖国是家园、是故乡,家园和故乡也是祖国:“看,我们的家园 / 花团锦簇,勤劳的乡民 / 长着如此朴实的面孔 / 我们走在大街上 / 我们走在祖国的土地上 / 迎着风,目不斜视 / 我们心怀远大的理想/ 战天战地战贫困”,“啊,这是祖国的土地 / 啊,想起祖国 / 我就想起我的桂西北 / 那里草木葱茏,人心向上 / 人间处处有庄园 / 啊,想起祖国 / 我就想起我的故乡”(费城《我的桂西北》)。祖国是民族的依托,是幸福的保障,也是生死荣辱所系:“今天,黄泥鼓不再是悲情的符号/ 它向世界传递一个民族的欢喜 / 你听!幸福的鼓声响彻大瑶山 / 那是对祖国最深情的祝福”(王秋娟《黄泥鼓,舞出瑶乡幸福生活》);“在春夜喜雨里 / 一个哑巴居然喊出来— / 谁能看见祖国山川内心的美 / 谁才有资格去死!”(刘频《在燕山上》)。祖国,意味着爱,也意味着被爱:“这个中国,舍得用这么白的银子 / 把光堆在我身上 / 我的母语和它有着臂膀的关联 / 它在天幕中写字,叫‘月亮’/ 笼罩有长江长黄河黄的地方,叫‘月光’/ 所以,我爱你,中国”(陈一默《北部湾的月亮》);“大哥还说,他的唢呐声 / 是祖国山川喂养的,是山 / 丰盈了唢呐的音色”(许伟《大哥的唢呐声是山川喂养的》)。爱国主义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中华民族的爱国主义凝聚着中华大地上各民族的团结统一,召唤着中华儿女的民族自豪感和为祖国的繁荣富强而拼搏奋斗的精神意志。爱国主义也是《壮美家园》一书最重要的价值与意义。
中华民族的家园辽阔而多彩,神奇而美丽,在本书的诸多篇章中也有丰富的表现。在石才夫的眼里,“云散霞飞 / 家园明媚”,“岜莱花山 花山岜莱 / 木棉花开着风吹着百鸟在飞”(《时光是你额上深深的凝眉》)。在牙韩彰的笔下,家园则是红色的故事:“每当踏进这个坳口 / 总是久久流连 / 那一次战斗你英勇倒下 / 留下的故事动人心弦”(《红军坳》)。在黄佩华的《梦回句町》中,家园曾经是云贵高原与大海之间、红水河与驮娘江流域的句町古国,先人们播撒五谷,刀耕火种,繁衍生息,而“马帮的哨声已然远去 / 今天的高地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之下 / 南昆高铁早已穿境而过,田西高速即将于虎年通车”,“回望句町,明天的天空更蔚蓝”。在娜仁琪琪格的《远山装着巨大的神秘》中, 家园是内蒙古扎鲁特草原的绮丽景象:“草原之上是墨绿的丛林 而后就是连绵的山峦”,“静默着坐下来 便触摸到了柔软的绒毛/ 漫卷的云遮住烈日 将天空压低 / 此时 我是离天庭最近的人 此时凡尘远离了我 / 纷扰远离了我 我只管静默着望向天际 / 瞬息万变的瑰丽 屏住了我的呼吸”。在安海茵的诗中,家园是新疆阿克苏的塔里木河和多浪河,两条河犹如无缰的野马:“浪花与蹄印所经之处 / 生灵全都擎举着得福的杯盏 / 每一处居所都有庇佑的灯光 / 每一盏灯光都有丰盈的遇见”(《阿克苏的水, 都是饱含热泪的名字》)。 在黄鹏的诗里,家园是壮美的花山:“许多历史的色彩已经苍白平淡 / 多少曾经的喧闹已经不再声响 / 而花山岩画依然鲜艳闪耀 / 山峦与河流涌动幸福快乐的向往”,“家乡泥泞的山路变成了硬化大道 / 村里危旧的瓦屋变成了崭新楼房 / 高速公路、高铁动车 / 拉动壮乡巨变的喜悦来来往往”(《壮美花山》)。在荣斌的心中,家园与黄姚古镇有着内在的牵连,因为“人在黄姚,可以遇见自己 / 遇见半城清秀,半城芳华 / 所有景象都是被放大的记忆 / 所有的人 / 都在这里误以为回到了故乡”(《遇见黄姚》)。在石朝雄的《左江·斜塔》中,兀立在左江江心的归龙塔,千百年来默默地见证和坚守着这片血色土地上的家园:“我的祖先在这里生活过 / 笑过,哭过,醉过 / 还一定爱过,甚至恨过 / 斜塔曾见证数百年风月 / 忽远忽近的硝烟和帆影 / 祖先繁衍生息的土地 / 珍藏左江源远流长的传奇”。又见则从一碗螺蛳粉里看见各民族的家园并闻到其散发的气息:“我看见它向我走来 / 从稻作民族的厨房 / 从各家各户的门廊 / 从壮乡瑶寨的房前屋后 / 从侗家人家的坛坛罐罐里 / 还散发着苗人的气息 / 走向四面八方”,然而,却又“分不清天南和地北 / 酸来自哪里 / 辣是谁家院 / 那汤水又是哪条河的味道”(《仰望一碗螺蛳粉》)。在杨辉的诗中,秋天的江南家园令人陶醉:“我是在江南的望安亭下 /在一声声横笛里相遇秋天 / 那时节啊,白月光与笛声 / 倾泻下来,从四面八方 / 覆盖了我,也覆盖了 / 亭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秋天的新娘》)。在钟纪新的诗中,家园被红色岁月洗礼:“一颗颗红绣球划出了爱的彩虹,/ 一把把红豆豆情深义重,/ 一条条红背带正托起新生的希望,/一岭岭红山茶正展现时代的新容”(《广西红》)。在陈雅北的诗中,家园的面貌正在刷新脑子里的记忆:“一个全新的小镇 / 在旧林地的后面 /正在改变它以往的旧模样 / 田园阡陌 情满四季”(《情满里高》)。三个A 从家园的变迁感受到五十六个民族的命运联结:“危房改造 / 房子变漂亮了 / 扶贫政策 / 日子有盼头了 / 城市与小乡村 / 连着一条路 / 闪电穿过云层 / 连着天与地 / 五十六个民族 / 你连我 / 我连着她”(《命运相连》)。
家园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人,因为人的进取、人的奋斗、人的风貌。许多篇章抒写了在中华大地上栖居的各族人民相濡以沫,守望相依,以信仰信念、聪明智慧、勇毅坚韧和创造美的天赋,开辟和建设中华民族的共同家园。在藏寨的“藏靴作坊里,老人在干活,孩子秉灯”,“灯芯燃烧产生了一点儿烟,这并不阻挡老人凝视孩子的眼神,/即使灯火熄灭,他们也不会淹没于黑暗。/ 因为,正是这个孩子,给老人带来了全世界的光”(扎西才让《藏靴作坊里的护灯者》)。内蒙古草原上,“人们用长调侍奉春天,越悠扬 / 草原越辽阔 / 蒙古马背上的上苍越仁厚”(龚学敏《蒙古马》)。新疆尉犁乡间的夜色,因为美丽的姑娘而迷人:“美人啊,你是一轮皓明皎洁的昆仑月 / 照亮我戈壁一样辽阔、一样荒凉的人生 / 你是塔里木的骆驼泉,滋润我焦渴的心田 / 你是绿洲上的桧柏,安妥灵魂的故土家园”(彭惊宇《听吐尔地·尼亚孜弹唱〈红玫瑰〉》)。广西万龙大山村屯的元宵夜,是各民族兄弟姐妹幸福欢乐的大团聚:“壮家扛来最干爽的竹子柴炭 / 汉人运来不逊都市迪吧的音响设备 / 苗家抱来一袋袋香甜的糯米粉 / 瑶人拉来亮闪闪的打糍粑工具 / 仫佬族老弟们抱来一坛坛香酒 / 侗家带来手拉手的芦笙多耶舞 / 布依族姐妹的山歌情意缠绕 / 像风铃串串飘过云端”(陈宁《同心糍粑大又圆》)。而北部湾的沿海城市,除了“这里的绿色,会说话,有喜怒,能自己走路”,“这里的风儿温暖,阳光温柔,沙滩洁白”,更有着“来自东西南北的人”:“这些浪漫主义者,这些理想主义的信徒 / 以大海的名义,举诗为号,相邀向南 / 丝绸路上看世界,心胸坦荡,山青水碧”(庞白《向南的海》)。信仰是人的精神脊梁,是人的灵魂。人有信仰,理想可期;人有信仰,家园可兴:“他们心怀信仰 / 他们坚定革命 / 他们不断壮大 / 成为有力的战斗队伍”(桐雨《花开巴暮山》);“从大山要来挺拔 / 从大地要来辽阔 / 从江海要来浩荡 / 从人民要来磅礴 / 信仰是首不变的歌”(何述强《不变的色彩》)。改天换地的奋斗,带来天翻地覆的巨变。今日的家园,风光秀丽,人心欢悦:“女人们在讨论一双新袜子 / 玻璃丝袜崭新,紧实又透气”,“从没有穿过丝袜的这一群女人/ 从墙上的光束里走进去 / 在婴孩小嘴翕动的涟漪里 / 鹅颈鹤步的女孩越上群山,摸到了 / 自己想要的月亮”(蓝敏妮《小月亮》);秋天的甘蔗林里,人们在谈论“甜的构想”,更懂得“甜的意义”:“从林中穿过的拿刀子的农妇 / 暗暗地和蔗叶的锋芒对抗 / 回忆里充满了甜的风 / 搬运甘蔗的老汉 / 他们扛着梦想 / 走在奔小康的大道上”(安乔子《秋天的甘蔗林》);家不再是石山区的房子,人不再是“在屯内养牛,每天将它们放出去吃草 / 趁日落再赶回来,无数重复的日子”,新的时代,人生再度出发,命运掀开新的一页:“即使四十岁年纪还在县城找工作/ 打零工,开店铺,摘茶油 / 她布满厚茧的双手 / 在七月,更多了一缕芒果清香 / 那些山,掩盖她明亮的轮廓 / 而她仿佛正在燃烧,让自己释放 / 再也不用羡慕山外的人间”(李道芝《移民搬迁户》)。周统宽的《梦回大良石门》,畅写生活在已成为4A 级风景区的故乡的乡亲们焕然一新的生活:“年逾古稀的小学老师 / 教乡亲们讲外国话 / 也教游客讲土语 / 讲芋头粥和红薯窑 / 也讲走出大山的狗娃”;王忠民的《土瑶歌堂会》,惊叹瑶家人如今的豪情和气度:“今天我察看到生命,比预想的/ 更高贵,更坚决 / 开垦蛮荒的姿态 / 折射脱贫致富的优美舞姿”;徐仁海的《把诗写在海水里的民族》(节选),讴颂京族人自信满满地面向大海与世界:“逐梦的飞翔不再敛翼 / 热忱锤炼的渔声几乎覆盖了潮声 /海水葱茏的梦绽放乡村振兴的繁花 / 在捕捞船上海水养殖场里火红 / 在一间间别墅在一张张笑脸上火红 / 京族人依然把致富的诗写在海水里”;卢颖莹的《织壮锦》,更展现了广西多民族的文化创造与成就:“刘三姐的山歌,黑衣壮的天琴 / 桂北的彩调剧,西江的水上民谣 / 层层叠叠的梯田,日出日落的沙滩 / 编织又一个春天的故事”;白来勤的《在八桂,品味新乡村》,挚情咏赞新乡村里广西各族人民的襟怀与精神:“八桂乡村的眼睛很小很窄 / 窄得容不下半颗沙粒乃至尘埃 / 八桂乡村的眼界很大很宽 / 宽得能容下山川河海狂风巨浪”,“八桂乡村的爱河很窄很浅 /仅容纳仁义礼智信真美善 / 八桂乡村的爱海很深很宽 / 能熔冶温良敦厚诚让恭谦 / 幸福的鸟儿在蓝天下自由飞翔 / 理想的种子在红土地茁壮成长”。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教传统博厚悠远。这部诗集的大多作品承载着中国诗歌传统的教化功能和现实主义品格。然而,对于诗歌作品来说,文学的审美价值也规约着它们内在的创作走向。不少篇章显现出诗人在诗歌创作艺术上的不凡才华与新意,其中有的已在上文列举,还有不少尚未论及。如琬琦的诗:“当一只飞鸟爱上一条漓江鱼 / 也许只能怪水过于清澈 / 让我们瞬间确认了彼此的眼神”(《漓江》)。一般而言,水上的鸟与水中的鱼是吃与被吃的敌对关系,而两者竟产生了爱情,因为两者“瞬间确认了彼此的眼神”;而“瞬间确认眼神”何以能发生?因为“水过于清澈”。此诗的绝妙,不在于拟人修辞,也不在于作者想象力的完美逻辑,而在于如此生动的修辞、如此高超的想象,所不动声色地烘托出的漓江的美。漓江是今天的漓江,漓江的美是自然的美,然而亦不尽如斯,因为其中有人的治理、人的呵护,默默的江流里回响有时代的声音,闪现着时代的精神。其实这是一首体现“主旋律”的诗歌,而它的写作艺术与经验,岂不能为主旋律题材创作带来一些启示?
广西民族出版社和广西民族报社于2022年1月成立了共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联合体,编辑出版这部诗集亦为联合体的一个阶段性成果。祈愿本书的出版,能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起到添砖加瓦的作用。
是为序。
作者简介
石一宁,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民族文学》主编、编审,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著有文学研究专著《吴浊流:面对新语境》、评论集《走向文学新天地》、散文集《薄暮时分》、传记文学《丰子恺与读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