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十四，广西老百姓有吃鸭肉的习俗，因此，每年为过七月十四而养鸭也成了一种习惯。但我父亲不喜欢养鸭，因为养鸭需要有河流或水塘，如果没有，至少得挖一个土坑倒上一些水给鸭戏水才好。过去，我们住在大石山里，用水非常紧张，没有多余的水让鸭子去奢侈。没有戏水的旱鸭子浑身臭味，更令父亲讨厌，因此，从小到大，我家没养过鸭子。

我们屯共有七户人家，恒爷、先叔、宣爷他们三家都养过鸭。还记得每年惊蛰过后天气变暖，先是恒爷从集市买回小鸭苗来养，刚出壳的小鸭毛绒绒的，鹅黄色的羽毛煞是可爱。放学回来，恒爷的女儿二姑拖着锄头，嘴里哩哩哩哩地呼唤几声，它们就左右摇摆地跟上来。不到三两天，几只鸭子就成了跟屁虫，你走一步它们就跟一步，形影不离。为了和小鸭呆在一起，我得躲开父亲的视线，倘若被他发现了，他一定会说我偷懒，接下来的“待遇”是挨鞭子或敲脑壳。尽管冒着风险，我还是摆脱不了小鸭子的吸引力，时常偷偷地去帮二姑挖蚯蚓。

七月十四杀鸭的时候，我在二姑的家门前磨蹭，久久不愿离去，那时，我是多么想品尝一下鸭肉的味道啊。而正在这时，父亲的鞭子也常常跟了过来，我害怕至极，一溜烟飞奔回家。父亲关起门来数落我是馋猫，我曾为此掉落过许多委屈的泪水。

三年级的时候，我到外婆家读书，外婆的村子里种稻田，有小溪小河，家家户户都养鸭。鸭子的孵化期比鸡长，通常是28至36天，孵化到六七天时，晚上，外婆一个个拿起鸭蛋到煤油灯下照，那些透光良好，没有血丝的鸭蛋就会被剔除，拿来煎着吃。外婆不会给我吃这种煎鸭蛋，说是吃了会让人变得呆头呆脑，当然，外婆也不会让我在一旁干咽口水，她会另外煎两个鸡蛋给我，半夜吃煎蛋那香味至今还萦绕在我的梦里。

经过漫长等待，小鸭终于出世了，它们用喙尖啄破蛋壳，旋转一圈，顶开蛋壳，在母鸭的羽翼下呆上两三个小时，鹅黄色的绒毛像一团晒了太阳的棉花绽开了，毛绒绒、圆滚滚的，十分惹人喜爱。

小鸭出壳后，舅舅把挖蚯蚓的工作分派给我，每天放学后我就忙碌起来，拖着锄头向屋外的空地奔去，鸭群跟在后面，我就像一位带领千军万马的将军。到了地里，每次锄头落地，小鸭就像潮水一般涌向锄头，为了避免伤到它们，我用锄头把挖出来的泥块拨到一边，引开鸭子，它们又像潮水涌向泥块，煞是有趣。有时我也会来个恶作剧，不挖蚯蚓拖着锄头打转，鸭子就像一个个漩涡打空转。

当屋外的空地被我挖过两三遍时，小鸭就开始退去毛绒绒的外衣，长成一两斤重的中鸭，这时候该带到田间或河里放牧去了。牧鸭得先准备竹竿，长度根据鸭群大小而定，一般三五十只的鸭群，一根一丈开外的竹竿就够了。在竹竿前端挂一方烂布，牧鸭人手执竹竿，鸭子在前，牧鸭人在后，需要拐弯的地方，用竹竿前的烂布拨动领头的鸭，后面的鸭好像受了无声的指令便纷纷跟上去。

五月底六月初，经过两三个月的放牧，鸭子长高大了许多，但这时还不能食用，因为脂肪沉积得还不够，需经过半月至一个月的“填鸭”才能达标。“填鸭”一般用炒玉米粒，早晚各填一次，填鸭人两脚踩住鸭脚，两腿夹住鸭翅，左手执一柄陶瓷匙羹，撑开鸭嘴，右手抓一把炒玉米粒往鸭嘴里填，填饱的鸭子不能再放牧，需装进笼子里，挂在猪栏牛栏的天花楼板下。离群的鸭子，在笼内叫唤，呼喊自己的同伴，这时节，全村笼子里的鸭子都嘎嘎地叫起来，此起彼伏，从天亮一直叫到天黑。七月十四渐近，过节的气氛就越来越浓了。

七月十四壮族人有送鸭的习惯，嫁出去的女儿七月十四前要回娘家，这时走在壮家的村村寨寨，你会发现，年轻的母亲背着胖嘟嘟的娃娃，打着花伞，行走在回娘家的路上；年轻的丈夫挑着一担鸭子紧随其后，少的有两三只，多的有二十几只。特别是刚定婚的男方，七月十四送的礼数更为周到、厚重，一般同姓的兄弟叔侄、女方的舅爷叔侄都要礼数到位，以示亲戚朋友对这门亲事的认可。还有“老契”等其他要好的朋友也要送鸭，以示壮家人注重情谊的习俗。

七月十四一大早，壮家人各家各户开始杀鸭，无论你走到哪寨哪村，水池边、小溪旁、小河畔，都挤满了拔鸭毛的人，有说有笑，互相交流养鸭、拔鸭毛的经验，高兴起来了还唱唱山歌，歌声缭绕，其乐融融。

壮家人爱吃白切鸭，崇尚原汁原味，杀鸭时用鸭血淋在一碟准备好的糯米上，等血和米凝成一块后备用。理好的鸭用清水煮熟，起锅，顺手把糯米血粑放置于鸭汤中煮熟，起锅，晾凉，然后把鸭肉、血粑切成块，拼盘。壮家人喜欢呼唤兄弟叔侄、亲朋好友一起共进鸭宴。这天，一般吃完东家进西家，全村家家户户都要巡个遍，倘若你是外地来的宾客，也得跟着主人在村里吃一遍，如果不去，主人就会觉得对你招待不周。未婚的青年男女吃饱之后还要去赶歌圩，寻找自己的幸福。而多数的男人会留在村里喝酒、猜码，一直闹到深夜。

现在，我远离家乡在外工作近二十年，很多年没参加的庆宴了，但每年七月十四到来之际，关于鸭子的那些事，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