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几天,母亲先将密蒙花、红蓝草和番薯藤分开清洗,然后在三个不同的铁锅加满水,将染饭花放入铁锅中,用小火慢慢熬出浓浓的汁液,不一会,满屋都弥漫着植物的清香。半小时后熄火,汁液冷却,加入上好的糯米,分色浸泡一夜,白色的糯米就泡成了黄色、紫色和蓝色。各种颜色的糯米放入不同的木制蒸笼里,小火蒸煮一夜,第二天揭开屉布,黄色、白色、黑色、蓝色和紫色的五色糯米饭就做成了,颜色格外鲜艳。
将不同颜色的糯米饭混在一起,捏成团,直接送入嘴里,那是小时候的吃法。长大后,我远离家乡,进入城里,用手抓饭会被别人耻笑,于是渐渐改掉了儿时的习惯。清明节回家,用勺子舀糯米饭放进碗里,细嚼慢咽。母亲笑着说:“勺子和碗会影响糯米饭的温热,香味全散了。”我看着手中的碗勺,坚硬和冰冷的金属,的确成为唇边倏然立起的一道墙,把糯米饭的香味生生夺走了一半。我放下手中的勺子,用手指撮着吃,满嘴清香。原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不能变也不能挪的。
吃五色糯米饭,配上粉蒸肉才是一绝。壮乡粉蒸肉的粉是黄豆粉,肉以猪肉为佳,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更为上乘。肉要切得粗厚,撒把盐,静置半刻钟,再用黄豆粉涂抹均匀,放入锅中蒸煮。虽然做法和食材极为简单,却让人百吃不厌。揭开火炉上铁制蒸锅的大盖,黄豆粉渗入猪肉中,单是那诱人的色泽就让人垂涎欲滴,咬一口,松松软软,肥而不腻。我想,最初把五花肉和黄豆粉以这种朴素的方式完美结合起来的人,是有大智慧的,让人无论在多么平淡甚至贫穷的日子里都能保有一种新意和希望。
豆腐圆也是一道不可或缺的清明节美食。从白天到晚上,村口的石磨旁挤满了人,轮流使用石磨。一个人在磨眼中加入黄豆和水,另一个人推着磨柄打转,豆渣随着石磨的转动滴入木槽中。母亲用细纱布袋装上豆渣,在水中反复揉搓和挤压,直至挤出乳白色的豆浆。接着把豆浆倒入铁锅中大火烧煮,再用酸白菜或红酸菜上面的酸浆水来点浆,在酸浆水的作用下,水状的豆浆会凝结成松软块状的豆花,蘸上白糖或蜂蜜,就是一道非常可口的甜品。此时的豆花质地细嫩,清香柔韧,富有弹性,尝一口,回味无穷。我坐在灶膛旁添柴,柴火的噼啪声和豆浆沸腾的咕噜声,应和着母亲点浆水时的搅拌声,火光和灯光在屋内变幻出一道道光帘,时光祥和而安宁。
豆花变成豆腐圆,还要经过其他许多工序。母亲将豆花舀进放好包布的竹筛子里,包紧,放上小木板,压一大桶水,第二天就成了市场见到的块状豆腐。将豆腐一块块捏碎,像做包子一样,中间留一个小孔,填满内馅。馅料一般是由小虾米、花生和香葱做成的。煎炸的油用山茶油最佳。待到豆腐圆煎至半熟,屋子里满是又热又甜的香味,把大人小孩馋得直咽口水。为确保鲜嫩,豆腐圆煎得两面金黄即可出锅。每年,母亲总会把出锅的第一个豆腐圆放到我的碗里。一口咬下去,既有小虾米浓郁的鲜香,又有豆腐的甜糯,香味穿透味蕾,一直涌到心尖上。而今河里的小虾米消失了,人们开始用碎猪肉代替,虽然味道同样可口,却少了一份鲜美。
清明节前后,正是清明草生长的旺盛时期,清明草亦称鼠麴草、鼠曲草、鼠耳草等,长三四寸,因叶子两面均有白色绵毛,形似老鼠而得名。花朵颜色为金黄色或者柠檬黄色,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其实,清明草是一种季节性野菜,自生自长在田坎边,数量极少。每逢清明,母亲都会沿着田坎寻找清明草,历经一日,才采摘到半筐,做出来的清明草糍粑仅够一家人尝尝鲜。母亲将清明草洗净后,用盐水浸泡半刻钟,放入碓窝里反复槌打捣烂到极粘稠后,加入适量的糯米粉,揉成面团,取一小团搓圆、压扁,放入花生芝麻馅,包好捏紧,放在蒸笼上蒸煮或煎锅上煎炸。糯米粉的黏度与韧性,加上清明草独特的自然清香,不仅熨帖我们的肚肠,更是承载着岁月里最为悠长的美味,沉淀了一种古老的智慧。
我走过很多的路,看过很多的河,吃过各地不同的美食,最难忘记、最让人回味的还是故乡的味道,它们总是在我的味蕾中流转,烙印在生命的深处,被我小心地携走于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