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白是一个善于与心灵、生活对话的诗人,善于捕捉生活中细小的事物和发掘隐藏于事物背后的诗性。时间短暂,万物流逝,可在读庞白的诗歌时,那些已经逝去和远走的事物又鲜活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因此,诗歌就像是一种“挽留”。《落进大海的雨》也可以看成一部挽留之书,个体的独特体验,冷静、克制的情感加上时间建构,构成了庞白诗歌的独特风格。
庞白的创作指向离不开自身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诗歌就像是庞白手中的相机,在他平实朴素的诗歌语言里面,隐藏着诸多有关生活和生命的真相。他总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平和、宁静,就像是酝酿陈年的老酒,越反复回味和咀嚼越能品出其中的醇香。正如他在后序中所写的“都是在生命沉浮中的看见和体悟,细碎,庸常,携带体温”。如“只有光影中的老牛/是对世事仍然保持敬意的虔诚者/它围着鱼塘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在去年的禾草堆中侧卧下来”(《记录南方一种孤独》),南方、盐坡尾村被遗忘,离家的人常常会忘记自己的出发地,它已经成为荒芜之地,老牛隐喻留在“荒地”的人们。庞白对于生命的体悟始终弥漫在诗句当中,“白皙、轮廓分明,仍然对这个世界保持沉默/中天而立的月,像个中性的人”(《望星空》),写高空的月也是写自己的生活态度,但作者对于情感的克制就像是把自己置身在外。“他从屋顶走过——一个白色的词/在黄昏,如雨/划过屋顶/芳香之处,他高于劫难一尺/他无意踩中的枯草/携他抵达宁静/也抵达了秋天的悲伤/和破碎”(《从天上走过,他抵达破碎和宁静》)。诗人是一个情绪稳定的叙述者,而从文字背后读到的是一种冷静、克制和隐忍。过去、现在不断交织着,从诗中可以看到作者的心路历程与心理变化,作者内心的平和世界在诗歌语言中得到充分的表达。纵使处在喧嚣的生活,内心仍保持宁静,从而获得一种生活的美感与痛感。
同时,他崇尚真实和善于敞开原态、素朴的塑形,自然而然地流露真情,所以我们在读他诗歌的时候不会有晦涩艰深之感,而是一种真实感和纯情感。即使在进行内容与思想的转换,句与句之间的跳跃、转接时,也不会使读者的思维跳脱,远离诗歌整体。诗歌凝练,简短而有力地深入到读者的内心,读来常有一气呵成之感。如“高出脑袋的部分/属于天/天底下的白/六岁时就移种到我的头发中去了/六岁开始,直到昨天/昨天你告诉我/自卑和自信没有距离/它们是同一棵树上的同一片叶子……”(《少白头》),作者用一种陌生化的语言勾勒少白头,以时间点“六岁”“昨天”来完成思想的转变——自卑向阳,自信背光。“多年后我才明白,有些利器/就在我们眼前或身后/早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一颗别人故事里的钉子成为自己生活中的钉子,尖锐锋利。从生活中来,又回到生活中去,一个简单微小的事物能够被他给对象化,进行一个生命的书写。与路边的一块石头对话,从而窥探一块石头的前世今生。日常生活的原生态、自然万物皆可入诗。这就使得他的诗歌具备了美学意义上的诗性。如“现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它们姿势别扭,上下两难”(《楼梯》),“它们的结实、沉默/终会尘土一样/慢慢飘起,飞离大路/流落四方”(《路边蹲着的》),“它的颜色,变灰,变黑/透明得像一颗透明的石子/和石头一样坚硬/蹲在这个无常的世界”(《种子》)……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楼梯的沉默就像是经历巨变后对痛苦的看淡,石头的沉默则是不被重视之后的释怀,种子的沉默就是一个他者的目光,将物象意化成沉默、坚忍的生命体,也显示了作者对于生命的体恤和悲悯。
时间也是庞白诗歌中一个重要的元素,他常常在时间的书写中透露着对生命的挽留。脑海里储藏的记忆材料可以自由地对其进行加工,使它们散发着个体的魅力。“多么喜欢那束光,棍子一样打在脸上/这让我想起童年/那些既平常又光怪陆离的往事……”(《喜欢那束光打在脸上》),一束光能让作者忆起回不去的童年。“多年之后,终于相信/声音,是命运晒场上无意来访的鸽子/一批又一批,翔落又飞起/它们的起落,如同北方的大雪/一遍遍掩盖南方的土地/好像他们起落/只是为了让我看见/那些拔地而起的反光”(《声音》),用时间将鸽子与命运联系在一起,起起落落总有它的发展规律。除了回忆,还有完整的时间构造,如“清晨,看一滴雨/中午,看一滴雨……”(《一滴雨》)。一天的雨滴其实都是水汽,作者从清晨、中午、黄昏、如今来写,雨不单是雨,更像是作者不同的人生阶段。“清晨,虚构一只鸟,飞过天空/正午,虚构一场戏,火热上演/黄昏,虚构一个人,弯腰作别/现在,虚构一支笔,写下这首诗”(《虚构》),飞过的鸟、上演的戏、弯腰的人、手中的笔这些片段式的画面在他从容的笔下拼接就成了一首诗,从过去到现在经历过后就有着不同的体会。“去年三月,常在公园路口/住在公园路口的老师去了天国/去年三月,一个写诗的兄弟从成都来看我”,“今年三月,拐进公园路/感觉去年是多年前的事了/今年三月,桃花夭夭/今年三月,阳光灿烂”(《三月》),以简单的口吻说出,而把沉重的心情隐藏在文字之下,更突显出世事无常之感。这离不开诗人在平常生活中敏锐观察力和大胆的想象力,这些事物有些是作者笔下的常客,像“黄昏”“青山”等,经过诗人的酝酿,又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艾青在《诗论》提到,生活实践是诗人在经验世界里的扩展,诗人必须在生活实践里汲取创作的源泉,把每个日子都活动在人世间的悲、喜、苦、乐、憎、爱、忧愁与愤懑里,将全部的情感都在生活里发酵、酝酿,才能从心的最深处,流出无比芬芳与浓烈的美酒。庞白用一张纸、一支笔就写出了生命的多张面孔,在多元的对象书写下,总是让人读到只要出现在生命的事物,那么就会以多种面貌永远存在。它们就像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会在不轻易间引起我们对于生命的思考,正如作者所写,“只拥有过一次大海/现在却要用余生/稀释身体里的每一滴咸涩”。
【作者简介】 周丹,广西凤山县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