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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集灵魂在场感的细节体验
非虚构写作的文学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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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一篇 2023年4月7日 放大 缩小 默认        

非虚构写作的文学质地
——兼论罗海的《城市书:上海生活》
□ 罗小芳(壮族)
 

在广西柳州作家中,罗海的文字还是很有辨识度的,他坚持用平实的语言写亲历的事,而且只写散文。在长篇非虚构作品《城市书:上海生活》一书的后记里,他说:“只有把自己的生活以散文的非虚构形式书写下来,才是珍贵的。一旦虚构,比如写成小说,就失去了我想珍存的那种实录价值。”

非虚构写作源自西方的新新闻主义,目的是让新闻纪实获得文学的表达,而国内的非虚构写作则更多的是从社会调研的人类学向度走向“新的文学可能性”①。其实相比于《人民文学》2010年首次开设“非虚构”专栏,以及梁鸿、阿来、李娟等人的主动为之,罗海只是为自己多年不变的写作习惯寻找一个理论上的回答。但是“非虚构”本身,还不能说是成熟的体系,更多的是在“为过于虚化的当代文学重塑现实根基,使其获得某种真实性”②,因此“一开始就具有疗救文学积弊的使命”③。

“后台真实”以及典型开掘

《城市书:上海生活》是作者客居上海的童年记录。集子中的七十五篇散文,基本都是一个幼童眼中的沪上风情,同时又大量穿插了成年之后的经历和感悟。这固然加深了文章的内涵,比如《床》一文从上海大床写到长大之后睡过的各种床,还用在棕床上蹦起“飞翔”的情景,强化其对成长的象征意义,但是一定程度上也弱化了文中的儿童视角。严格来讲,这还是成年人视角下的童年回忆。兹维坦·托多罗夫指出,“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而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的”④。如前所述,《城市书:上海生活》实际上是以孩童、成年人两个不同年龄段的“观察点”交替呈现的,但这两个“观察点”自始至终也都还是“我”一个人的眼光,依然属于非虚构写作常用的“固定式内聚焦”(热拉尔·热奈特,法国)叙事模式。该叙事保证了所有素材都是作家所见所闻所感,却也使得作品所追求的“真实”局限于“后台真实”,即只有作者可见、作者自知。读者只是阅读真实、“相信”真实,最终“非虚构”特别强调的“真实”,又反噬了作者本人的打开程度。

文中处处可见作者的纠结。罗海自己也说,“散文写作的成败就取决于你的灵魂能敞开多少,能敞开到何种程度。因而散文写作者的写作不仅是在与遗忘和平庸斗争,更是在与灵魂博弈、纠结、纠缠”。比如,作者以听说的口吻,说明了祖父母的大房子因何而来,也就是简单描述了老辈人的生活轨迹,但是却不懂得为什么所有孙辈都交由祖父母抚养。也许年幼的“我”是真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我”应该知道,这样就可以借助文中成年人的视角,将那些关乎时代、阶层、地域的答案融进去,“后台真实”就会走向公共领域、走向集体围观,从而引发不同读者的共享、共鸣,作品的典型性就立起来了。但是作者也许是出于儿童视角的考虑或者其他因素,并没有“开放”这个答案。

“文学创作就是虚构”(王安忆语),换言之,当我们从日常生活的真实进入审美领域的真实,文学创作的虚构就产生了。罗海对童年记忆的选择性开放,就已经是文本形式上的“虚构”。在谋篇布局上,《城市书:上海生活》也有用力过猛的地方,比如从铁路编组站(《编组站》)生发开来,甚至写到了杜拉斯《情人》开篇对叶芝诗歌的“几乎照抄”,就是为了从庸常平淡中跳脱出来,并用无数铁轨上的无数火车“它们脱离,勾连,又脱离”竭力升华,这样的剪裁或者类似于蒙太奇的跳跃穿插是需要想象来创造的,也可以视为非虚构写作为获得文学性而进行的一种“虚构”,是对“真实”的一个审美上的突破。

“非虚构”写作强调真实,但其拒绝的其实是虚假事实,而不是文学的虚构手法。

梁鸿在《梁庄十年》的访谈中说到的非虚构的“合理想象”,就是指在真实生活细节上进行的感受拓展。从这个角度讲,能否挖掘出有限经验(片段、细节)中的丰富性和自由度,打开事物内里的褶皱和起伏,使作品具有更强的精神穿透性,正是非虚构写作所要求的创造性和想象力⑤,也可以理解为审美上的“虚构”。“作家愈恪守它的真实,它就愈有说服力,这是虚构文学无法达到的”⑥。

罗海在《阁楼》一文里描写上海第一百货商店的入夜霓虹,就非常饱满:

“……在黑夜中一切都那么暗淡了,隐没了,只有它挺身出来,矗立在我窗前,那么抢眼,那么招摇,那么迷离。

这时,我突然感觉它仿佛不是在遥远的南京路上,而是近得只要我伸出手来隔空就可触摸,近得似乎只有一臂之遥。

光明穿透沉沉的黑幕后,竟能极大地缩短空间,让距离在光明的照耀下顿时变短了,使光明看上去不仅耀目,并且近切,而它的醒目让我感到某种温情和暖意。”

罗海从“霓虹”这个细节中,感悟并挖掘到大世界的魔幻与小家庭的亲情之间、物象无常与人性恒久之间的关联。他把对“霓虹”的视觉体验扩大到心理经验和情感层面, 以个人视角为中介,深入到了上海生活的精神价值书写。这就需要更高水准的能够向内打磨出精神与知识的人文探索能力,需要打开“后台真实”,让更宽视野、更大格局的周遭世界(比如作者童年生活的那个年代)涌入,形成作品与时代双向奔赴的实录探索。

田野调查与“带着镣铐跳舞”

《城市书:上海生活》聚焦的是“我”及上海家人本身,更多的是市井烟火的描述,作品的社会意义经由人物活动现场自然获得。但是罗海努力地想从繁琐日常中拔高出人类生存经验,表现在作品中就是成年的“我”的经历叠加和大段抒发,以至于一度影响到他一贯的不动声色又耐人寻味的白描风格。若只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是无法典型化为某种社会主题样本的,借助源自于人类社会学的田野调查方式,可以实现“后台真实”的漂亮突围和细节深探。

《城市书:上海生活》所追求的“实录价值”,对广大读者而言,应是从罗海私人回忆片段中跳脱出来的上海那个年代的经典印象。如果作者能够传递出各种习俗、方式背后的海派文化、富裕江南奠定的思维底色,就更像一本真正的“城市书”了。比如书中提到,祖父寄来的信,信封都是旧信壳改装的(《乌鲁木齐中路261弄14号》),这个细节所承载的上海人对生活物件的精致热爱、对旧品所赋情思的认同与怀念,祖父用旧信壳寄信的地域真实和时代真实,也是读者眼中的真实。一如梁鸿历时两年对“梁庄”的调查,一如李娟一路迁徙的阿勒泰实地体验。阿来更是花了多年时间行走在康巴藏区并作深入的史料研究,才写出了《瞻对》这样的“非虚构”优质作品。

显然罗海还没有完全做足这样的准备。他整理的是他个人的记忆,对支撑他记忆的时代背景、上海人文甚至人物生平都还未来得及做更深入的田野调查。在《捂窟》一文中,他写了他对“捂窟”一词的“调查”,是用微信问表哥,用表哥的话加以印证,还在网上搜寻。这是想突出真实,但又因缺乏田野调查的学术严肃性而并未加分。作家阿来通过田野调查,最终形成了《瞻对》独特的叙事架构,他不惜牺牲掉作品的流畅程度也要引用文史资料,甚至还有作为“元叙事”视角的作者本人创作经历和感受。对照于此,《城市书:上海生活》的体例结构还可以再优化。

当然非虚构写作追求的是文学质地的终极呈现,因此田野调查所维护的真实性,依然要通过语言和叙事的文学审美,去拥有生动活泼的诗性表达。通俗地讲,“如何把真实的故事讲得好听一点”,就是非虚构写作最根本的艺术彼岸。因而,非虚构写作应当形成一种兼有真实和诗意的特性,亦如美国新闻最高奖——普利策奖所言的,“最负责任的写作和最优美的文字”。

关于文字的优美诗意,罗海在《城市书:上海生活》中有过说明:

以前我总以为美的就是好的,甚至以为美即好是绝对的,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美得太讲究,太唯美,美就会变得乏味。

……我现在更喜欢世俗的平俗的文字。它不渲染不讲究,充满的是人间的烟火味、烟火气,踏踏实实,读着能使人心安,让人变得平和坦然。

——《听听那冷雨》

语言关乎写作者的素养。由于无法发挥更多的审美想象,非虚构写作对语言文字的品质要求也更高⑦。罗海最终形成的冷静克制但内里饱满、张力十足的文风,其实也是“优美”的表现。“非虚构”写作不强调脱离存在的刻意唯美、脱离现场的堆砌表达,它需要戴着真实性的“镣铐”去“跳舞”(闻一多,《诗的格律》),在文学舞姿的审美愉悦中感受镣铐般存在的社会真实。如此,沉重起舞,方能获得“非虚构”的文学质地。这是需要创新的,非虚构写作不是传统散文的简单承袭,它是作家由“先锋”而“魔幻”之后,对现实主义的再探索。

(作者简介:罗小芳,柳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柳州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副院长,教育硕士,教授。)

注:

①张文东:《“非虚构”写作:新的文学可能性?——从〈人民文学〉的“非虚构”说起》,《文艺争鸣》2011 年第 3 期。

②③⑤袁凌:《非虚构文学亟需面世》),《扬子江文学评论》2022年第4期。

④[美]兹维坦·托多罗夫:《文学作品分析》,黄晓敏译,张寅德编:《叙事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⑥⑦冯骥才:《非虚构写作与非虚构文学》,《当代文坛》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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