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过去了,爷爷在我脑海中留下的印象慢慢被简化成一种声音——他吆喝一头大水牛的声音,温和又动听。
在大地村,爷爷一直热爱劳动。天一亮,他就起床拉开木门,沉闷的响声在耳畔响起。早早地给家人煮粥、煮饭、炒菜,喂鸡喂鸭。吃过早餐,他就吆喝一头大水牛出去干活。大水牛在吃草,爷爷就在山中砍柴,松枝、杉枝、九牙木、捻子木、鸭脚木、柘木、盐夫木、山格木、黄杨木等等,牛吃饱了,木柴也挑回来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每家每户都买有一些大锅大镬,一人炒菜,一人生火,有着别样的温馨。
爷爷挑回的柴草特别多,除了各种木柴枝、劈成一块块的松木之外,还有容易升火的橛勾草、松毛叶。春天雨水多,有时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半个多月。这时,每当左邻右舍因为做饭炒菜找不到合适的柴火,爷爷就会呵呵地笑,他认为这是平时懒惰的结果。不过,笑归笑,爷爷对人还是很宽容的,看见有人拿他的柴火当火引子,从来不呵斥。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走开。
在河岸、田边,大水牛吃草的时候,爷爷也有忙不完的事:看田水、挖沟渠、筑田埂,给秧苗除虫、透气等等。孙子孙女爱吃杂粮,老人就在河洲各处开辟荒地,锄草、松土、施肥,没用多长时间,就把一块地盘活了。爷爷除了种稻谷、果蔬之外,还种了好几分地的红薯、高粱、玉米。几个月过去,无人问津的荒地就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村子紧挨河边,靠近大公路,车辆鸣叫的声音会由远及近地传来。“咯吱”一声,有时车辆会在爷爷面前停下。有了好收成,爷爷会挑着各种杂粮往车上放,往圩上赶。卖了农货,有时买点酒回程。平常日子里,爷爷干活累了,爱喝几杯。家离圩镇不远,坐车十几分钟便到,赶圩归来,时间尚早,这个时候,爷爷正好去山里把大水牛牵回家。爷爷的一生就像一头大水牛一样,每天耕种不停,忙碌不停。
此后多年,我逐渐远离家乡,牛的身影已不再多见。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爷爷已年满八十二岁,他的一众孙子孙女围坐一团,高高兴兴地给老人过了一个特别喜庆的生日。不曾想,老人过于高兴,喝多了,在出村子玩耍的时候,脚步踩空摔了一跤。此后,老人的身子骨就慢慢衰弱起来,第二年秋天,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一生,无病无灾。
如今,清明又至。想起爷爷,想起那遥远的地方,朦胧中,我似乎看见了爷爷高大的身影,看见他正吆喝着那头可爱的大水牛,往青草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