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天，到了桑葚成熟的时节了。我想起故乡的那棵古树，如果它还活着，现在紫黑色的果实早已挂满枝了。

我的故乡在越城岭上，那里的古树很多，村里有长满老年斑的、叫不出名字的苍天大树，高山上有老得被岁月掏空身体、剩下树皮、依旧顽强向上的白桦树，有被雷电劈了拖着伤残在风中摇曳生长的杉树……于我而言，最有吸引力的还是老屋门前河边上的那棵不知名的古树。

在故乡生活的那些年月，我一直想弄清那棵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同类树种的古树，弄清它那藏满阳光的果实的味道……每年春天，古树触碰到大地的心跳，从冬日长长的睡梦中醒来，春光将树枝上的叶片唤醒，露出尖尖的头。隔些时日，叶片长开了，像一把把小扇子挂满枝丫。有太阳的日子，这些小扇子显得特别新嫩诱人，经常在古树底下玩耍的我，看到古树的叶子，曾幻想：倘若我是一只虫子，一只蚕，我一定爬上这高高的、不知年岁的古树上饱餐一顿鲜叶的滋味。

古树，最吸引我的还不是它的叶片，而是它的果实。初春的时候，它的果实是短短的、绿绿的，深藏在嫩绿色叶片下方快乐成长。到了三月，这些青青的、绿绿的果子慢慢拉长了身子，变得苗条起来，身上也褪去了初春时的青绿色，变成了白色。每一次从树下路过的我都很好奇，原来这些果子还会变色。三月中旬，白色的果子慢慢变成了红白相间的颜色，最后干脆变成了深红，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味蕾。我曾想拿根棍子打一些果实下来尝一尝，但是害怕有毒，多次想尝试，最后都因心理作怪而放弃。

有一次，我在古树底下纠结要不要打下果实试吃的时候，突然，一群鸟儿飞了过来，它们在古树上，在枝叶间嬉戏、玩耍、歌唱。当时的我多么希望鸟儿们替我偷吃一下树上红得刺眼的长条果实。可是，那些鸟儿不通人的情感，它们只顾着玩耍歌唱，哪里有心思理会我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时间到了四月，古树上的果实由深红变成了紫黑色，心里更加害怕，但也有点小庆幸当时没有试吃，要不早就中毒了。但是，静下来细想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古树上的果子如果有毒，树肯定早就被砍掉了，哪还有机会长这么大。四月中下旬，望着这些紫黑色的果实，我只能望着又望着。这时节飞来的鸟儿们可不像之前的那么客气，现在它们有事没事就飞过来在这个果实上吃两口，在那个果实上吃两口。看着它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直到后来果子熟透了，落满黑黑的一地，我才在地上捡起，在手上捏一捏，整个手掌都染成了紫黑色，我壮着胆用舌尖舔了舔手上的汁液，甘甜略带酸味，我急忙跑回家用水冲洗舌头。

后来，那棵古树根部（靠河的那一边的根部）的树皮生了病，蚂蚁趁虚而入。我从古树边路过，看到古树的根部整天爬满了黑压压的蚂蚁，我们怎么赶也赶不走，蚂蚁也不怕，走开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最后蚂蚁还倔强地在古树的根部建了一个窝。

一个春天的晚上，天空下着暴雨，雷声轰隆隆地响动，一阵响过接着一阵，啪，一道闪电从天空中劈了下来，整个夜里如白天一样的明亮。突然，在阁楼睡觉的我听到砰的一声有东西落到了地上。那声音很大，但是那天晚上太黑，雨太大，雷声太猛，谁也不敢起来看。第二天早上，天亮了，雨停了，人们走出屋外，惊奇地发现那棵有蚂蚁窝的古树昨晚被春雷劈倒了。蚂蚁们连夜落荒而逃，蚁窝碎满一地。

古树死得很悲壮，死得很有良知，被雷劈的时候，它没有往村庄这边倒，而是倒在了下河对面的田野上。那天早上，我粗略计算了一下树干的长度，估摸着它到我们老屋的距离，心里扑腾腾地跳动，天哪，如果它往村子里倒或者斜着倒，就打到我家老屋的楼顶，那时的我刚好睡在屋顶的阁楼上，那我岂不是……我越来越不敢想，我同情它的遭遇，同时也带着谢意和感恩。古树死后，村民们把它切成了圆圆的砧板，送给每一户人家。

二十年后，有一次单位培训，培训我们的刚好是一位用桑葚制作饮料、制作酒的技术人员，当他展开桑葚的图片时，我想起了我童年里的那棵古树，原来它是一棵桑葚树。

去年五月，我到美丽南方玩耍，路过美丽南方前面的一座桥底，看到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在路边卖桑葚，上面还盖了几片我熟悉的桑叶，我立马停下车买了一盒品尝，吃着吃着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是迟来了二十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