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民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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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与《广西民族报》的不解之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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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民族报
父亲与《广西民族报》的不解之缘

□ 韦斯元(苗族)
这是父亲千亩林场的所在地,融水境内第二大山——云际山。
▲2014年,七十九岁高龄的父亲在阅读大哥写给《广西民族报》的散文《我的写作是为了报答》的打印稿。
 

开栏语:不知不觉,《广西民族报》在作者与读者的关心爱护下,心手相牵、风雨同舟走过了65个的春夏秋冬,在此非常感谢长期以来社会各界对本报工作的支持与鼓励,为庆祝本报创刊65周年、复刊40周年,岜莱副刊特别开设“我与民族报”栏目,欢迎大家用文字记录下我们携手同行的路上所发生的动人故事——

今年6月底,我应邀参加了广西民族报社多民族作家签约仪式,三十多人出席的签约仪式庄重而又热烈。当我双手接过签约责任书和聘书时,心情异常激动,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父亲。因为父亲与广西民族报同样有着一份深切的却鲜为人知的不解之缘。

签约仪式后,报社黄浩云主任跟我约稿,说是诗歌散文都行,次日清早我交给黄主任一首诗,也就是《广西民族报》(原名《壮文报》)创刊纪念日那天发表的那首《父亲的新华字典》。这首诗,编辑老师作了一处改动,把“用你珠算能手的巧手”改成了“用你善于珠算的巧手”。其实这句不用改的,只因编辑老师不知情,而我又没有对此加注。父亲并非一直都是造林模范,一开始父亲曾在柳州拖拉机厂(柳微的前身)工作,后来转到融水县商业部门,在县百货公司、县土产公司和县供销社三个部门兜来转去,而且一干就是十五个年头。当年,县商业系统举行珠算(算盘)大赛,父亲在大赛中脱颖而出,力拔头筹,获得了全县商业系统珠算能手的称号。父亲十分好学,且自学能力极强。尽管只念过几年私塾,但通过自学,却能够闭着眼睛把算盘珠子拨打得噼里啪啦响,而且那个精准度确实是一般人所难以达到的。每次盘点,父亲手上好几十万的货物和账目,都不出半天就全部盘点得一清二楚,着实令同行目瞪口呆啧啧称奇。父亲则说,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手熟罢了。

父亲自学壮文,是从《壮文报》开始的。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父亲在柳州拖拉机厂的时候,遇到了一位以右派“戴罪之身”在那里当教员慈祥儒雅的长者,他十分赏识父亲,将自己订阅的《壮文报》借给父亲看,并教会父亲用壮文识文断字,父亲后来的进步,主要的还是得益于这位长者。这长者后来将父亲收为义子,再后来又将自己在柳州市第一针织厂(棉纺厂)当职工的女儿许配给父亲,后来便有了我们兄妹。这位长者姓文,单名一个征字,他就是我的外祖父。父亲生前常把外祖父对他说的一句话挂在嘴边:一个民族拥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是这个民族的荣耀,能够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阅读写作是一件幸福而自豪的事情。遗憾的是,母亲嫁给父亲之后没多久,外祖父便去世了,我的三个哥哥都未能亲见外公颜面,更不用说我了。我出生时,外公已去世多年,外公慈祥儒雅的清俊模样我是在外婆家相框里的黑白老照片里看到的。多年以后,大哥在南宁某报社当了一段时间编辑,期间拜访了自治区政协的一些老同志,当老同志们谈起文征,对文征的人品学识交口称赞,对文征被打成右派及其后的遭遇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父亲回到融水工作,大概是1960年,那时候全国都在“支援农业生产第一线”,大势使然。回到融水后,父亲并没有被安排到“农业生产第一线”,而是到县商业部门工作。那时候县城国营工商企业刚刚起步,千头万绪,父亲常常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地奔忙,壮文的学习便落下了。后来县里开办了壮文学校,父亲和学校一个姓覃的教师关系特好,他们常在一起读《壮文报》,有时父亲发音不准,覃老师便予以纠正,纠正后俩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父亲常说,壮文报真好呀,既可以了解党的民族政策,又能够读到感人至深的民族团结进步故事,还能学到很多日常生活中用得着的科学技术知识。

父亲从《壮文报》上学到的东西,很多年后终于派上了用场。

风起于青萍之末。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神州大地迎来了农村体制改革的一缕春风,这春风从阵阵吹拂继而成铺天盖地的浩大之势,春潮涌动之际,人们奔走相告、欢欣鼓舞。父亲坚信,农村这片广阔天地,只要政策好,就必定大有作为。因此他毅然决然地辞职回到农村老家,策划并引导了家乡分田到户的一系列工作。

然而,任何改革,新观念与旧观念都会发生激烈碰撞,都会不可避免地撞击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就在老家分田分地紧锣密鼓开展的时候,有人便提出了要把六十年代初从本屯划出的作为新增的移民屯的土地收回,然后再连同本屯现有土地一起重新分配。父亲强烈反对这些提议,这些人便指责父亲包藏私心,有意包庇移民屯的苗民,有意回避收回移民屯土地进行再分配问题。当时,父亲便拿来一份《壮文报》,用壮话将其中一篇关于党的民族政策的文章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父亲说,党的民族政策摆在这里,大家都可以看看,移民屯是易地搬迁的结果,也就是将那些在穷山恶水地质问题严重的地方生活的群众集中搬迁到宜居地,这是党和国家为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所作出的决策安排,不是谁想移民就移民的。

可惜的是,由于父亲长年在外工作,此番辞职回家当农民,很多人心里便很不屑,父亲亦不知此时在父老乡亲们的眼里,他的身份再也没有“吃皇粮”时那种令人仰望的高度和光环。父亲所做的民族政策宣讲虽然暂时稳住了少数几户人家的心,但却并未收到预期效果。不几天,这少数的几户人家也都在“赶走移民,还我土地”“谁不参与,不得分地”“谁护移民,谁是叛徒”的口号中,加入了那支由村中男女老少组成的扛着各式各样农具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赴移民村,驱逐移民村苗民的“驱苗”事件爆发了。

父亲见劝阻无效,一面将情况报告村部(当时称大队部),一面密切关注着事态发展,“驱苗”队伍进村后,那些带头的激进分子便开始在田间地头指手画脚地“分”起人家的田地来,分到田地的村民便急不可待地将田地里原已种好的水稻蔬菜等农作物一起拔掉重新耕种以宣示地权变更的“事实”。移民村苗胞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变故,束手无策嚎啕大哭,悲惨的哭声在山沟沟里四下回荡,让人倍感凄惶。原先就不想参与“驱苗”的那几户人家此时更加觉得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实在使不得,便都悄悄地退了出来。

事情闹到了第三天,县专项工作组便进驻村里,其中组长和副组长被安排住到我家,其他组员分别住到邻村群众家里。七天后工作组收网,直接带走了十三个首要分子,走的那天,村民们站在村口目送警车鸣笛远去,一个个噤若寒蝉。经过十五天的批评教育,十三人当中给放回了八个,剩下的五人被送进了看守所,没多久这五人因犯破坏生产罪和毁坏、侵占他人财物罪分别判处了三到五年不等刑期。

此次专项行动之所以收到如此快、准、狠的效果,完全得益于县委县政府的高度重视和措施得力,当时的工作组配置规格也相当高,组长、副组长分别由分管副县长和公检法司的第一把手担任,成员不但有公检法司的法官干警,还有教科文卫部门的工作人员。处置事件那几天,所有收集到的情况都往我家里汇集,所有需要询问的人都给传唤到我家里。母亲说,这以后我家在村里会惹上大麻烦了。父亲却说,不怕,邪不胜正嘛。其间,组长也就是分管政法及教育文卫的副县长葛秀文征求父亲对涉案人员的处理意见,父亲恳切地说道,乡亲们穷久了穷怕了,带头闹事的也是一时利欲熏心犯糊涂,当然啦,不处理肯定不行,毕竟他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并严重破坏了党的民族政策,破坏了民族团结进步的局面,但整个事件中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的严重后果,这应该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能轻就尽量往轻里处理吧。葛副县长对父亲的话大加赞赏,认为父亲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后来葛副县长说:你这家庭就是个多民族组成的家庭呀,有壮族,有汉族,还有苗族,现在党的民族政策对少数民族给予了很多照顾,就拿高考来说吧,苗族考生可加民族照顾分二十分呢。按照党的民族政策最新规定,子女的民族成份可随父亦可随母,家里老太太是苗族,你家老大老二又快高考了,为孩子的前途,你的壮族何不随母改为苗族呢?如果你愿意,这事就交给我的工作人员去办好了。父亲爽快地答应了。父亲是个独苗又是个大孝子,祖父去世时父亲年纪尚轻,与祖母相依为命的父亲也深爱着祖母的民族。母亲说,葛副县长动员父亲改民族成份,主要还是想树立他做个尊重、团结少数民族的典型,至于子女高考加分的话,不过是说给村里人听听而已,但父亲并不介意,父亲本来就乐于做一个民族团结进步的践行者。

工作组撤离以后,果然不出母亲所料,我家遭遇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报复,“叛徒”的谩骂声时时响起,家里的牲口被毒死,田里的禾苗一夜之间被践踏得七零八落,刚施了肥的田水又被放干,加工厂房的机械被破坏,杉木苗圃的木苗被铲除……这种损人又不利己的事时有发生,且一直持续了十多年。然而性格坚忍的父亲一直默默地承受着这样的打击,从未向政府和相关部门做过任何反映。

十年后,《广西民族报》汉文版面世了,父亲便在邮局订了几份,当邮递员陆伯伯踩着单车将报纸和信件送到家里时,父母亲都如获至宝般地高兴不已。父亲将报纸分送给村里几个喜欢读书看报的人,并做了两个简易书报架将报纸夹好分别放在村部和村里的小学校里。

读书看报的人日渐多了,人的见识日渐广了,民族矛盾逐渐消融,村中民族团结进步的风气渐入佳境。

父亲非常喜欢《广西民族报》的科技版,经常反复阅读反复琢磨,并终于琢磨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把家里分到的三百多亩荒山全部种上杉树,同时还联合村里两户有共识的人家承包了云际山上的千亩荒山,并于1984年成立了柳州地区第一个造林联合体。经过三年的艰苦创业,千亩荒山变成了千亩绿油油的林场。而且父亲的苗圃培育出的杉木苗因根肥叶茂而远销区内外,单此一项在当年年均收入都已突破了万元大关。这一年,父亲出席了融水县和柳州地区召开的劳模表彰大会,领回了劳模证书和“造林灭荒,绿化祖国”的牌匾,成了远近闻名的“造林能手”和勤劳致富的“万元户”。本来父亲还可以参加当年在南宁召开的全区劳模表彰大会的,遗憾的是,在从老家赶往县城搭乘火车的路上,摩托车出了状况,导致父亲的小腿骨折。尽管父亲与这场盛会失之交臂,但父亲的事迹却先后刊发于《桂中日报》《桂中瞭望》《广西日报》等党报党刊上,并在广西人民广播电台播出。

父亲常说,古人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人致富算不了什么,只有大伙儿都富了,这社会才能真正建立起公序良俗。在父亲的带动下,家乡掀起了一股造林热潮,乡亲们常常隔三差五的找父亲讨教种植技术,父亲从来不厌其烦,始终满腔热情地招呼着每一个来访之客,常来常往中曾经的隔阂就慢慢消除了。不仅如此,老家与移民村这两个原本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村子不但恢复了正常的往来,而且还破除了“壮苗不通婚”的不成文的规矩,建立起姻亲关系。这让父亲十分欣慰。

而今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六年多了,写这篇文字时,往事一幕幕浮现,父亲戴着老花镜坐在门前读书看报的情景犹在眼前,由父亲和乡亲们亲手创造出来的漫山遍野绿波翻涌的杉树林场也浮现脑海,耳际还不时隐约响起风过杉林时发出的阵阵壮美的林涛声……

【作家简介】 韦斯元,笔名韩流。广西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3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广西民族报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中国青年报》《民族文学》《中国诗歌》《芳草》《广西文学》《山东文学》等,有诗文获奖,有诗文入选年度文学选本。著有诗集《情感的碎片》《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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