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帝南巡传说跨民族演绎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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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南巡传说跨民族演绎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历史建构

来源：广西民族报

作者：王文娟

发布时间：2025-04-11

舜帝南巡传说作为中国古代圣王叙事的重要母题，自先秦典籍发轫，历经三千年叙事增殖，逐渐形成为横跨地理空间与民族界限的文化复合体，成为多民族的集体记忆和共享的文化符号。舜帝南巡传说的跨地域传播本质上是中原王朝与南方族群政治互动、经济共生与文化调适的投射，其传说层累过程见证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早期萌发与实践形态。

中原叙事的原型建构与政治隐喻

中原王朝对舜帝南巡的书写，始终围绕“德化天下”与“疆域整合”的双重目标展开，其叙事原型兼具道德理想主义与地缘政治理性。一是典籍文本中的制度投射，体现为巡狩礼制的符号化和死亡叙事的政治转喻。《尚书·舜典》载“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将南巡纳入“协和万邦”的统治仪式。《礼记·檀弓》中舜帝“葬于苍梧之野”的记载，通过圣王身殒边疆的悲壮意象，完成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识形态确认。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中强化“崩葬九疑”的地理坐标，实为汉帝国经略岭南的政治宣言。二是儒家话语的传播机制，体现为道德楷模的标准化和楚地文人的在地化重构。《孟子·离娄》将舜塑造为“孝治天下”的典范，其南巡被阐释为教化蛮夷的德政实践。舜帝死于南巡途中这一结局被赋予悲壮色彩，隐喻圣王为天下鞠躬尽瘁，甚至以生命践行“天下为公”的理念，成为后世帝王效法的精神符号。《韩非子·五蠹》记载：“舜曰：‘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将舜帝塑造为“王道”对暴力的超越，契合孔子“远人不服，修文德以来之”的理想。屈原《九歌·湘夫人》将舜帝二妃纳入湘水神系，开启中原圣王叙事与南方巫祭传统的首次对话，建构“楚虽蛮夷，承舜禹之绪”的“文化合法性，南巡故事被赋予地方文化色彩。

舜帝南巡的政治隐喻随着历史语境不断叠加，对先秦儒家，它是德治的完美实践；对汉代大一统，它是疆域整合的符号；对楚地文化，它是神话叙事的母题，种种政治隐喻不仅强化了中原王朝对南方地区的统治，也为多民族的融合提供了政治保障。

南方族群的叙事再造与文化调适

南方族群通过对舜帝传说的在地化重构，既接纳华夏正统，又维护文化主体性，形成“边缘对话中心”的创造性实践。在苗族的口传史诗中，舜帝南巡被重构为“以德服苗”的和平教化典范，舜帝在韶山奏乐时，凤凰来仪，苗民弃战起舞，体现苗族对华夏正统的柔性接纳。湘西苗族称舜帝传授“象耕鸟耘”之术，驯象犁地与候鸟农时指引并重。湘江源瑶族乡流传舜帝与瑶族先祖共处的故事，甚至将舜帝附会为“玉清真王”，《盘王大歌》吸收《南风歌》为祭祀经文，实现“华夏礼乐”与“瑶族巫仪”的符号共生。

秦汉以降，九嶷山历代修缮舜帝陵，瑶族“盘王殿”与汉族“舜庙”形成“双核祭祀圈”，瑶汉同胞共同供奉香火不断。明代《游九疑记》记载瑶族祭祀场景显示，师公会同时佩戴舜帝面具与盘瓠图腾，并在祭文中穿插《湘夫人》诗句。《湘南瑶族文化考》记载，瑶族“长鼓舞”与汉族“韶乐”在春秋二祭中交替呈现，形成“礼俗互鉴”的表演传统（民间口述史料）。这种祭祀空间的多元叠合，体现了族群边界的弹性与文化的双向认同。不同族群将这一上古传说纳入自身文化体系，既保留了中原文化的符号权威，又彰显了地方主体性，形成“多元一体”的文化共生格局。

南方族群的神圣叙事与跨族群共生经济

舜帝南巡传说在南方并非纯粹的精神建构，其传播与跨族群经济网络深度互嵌，促进了技术传播、贸易流通与公共经济合作。考古发现，九疑山周边秦汉碳化稻谷与瑶族“刀耕火种”遗址并存，印证了传说中舜帝“教民稼穑”的技术传播事实。《桂海虞衡志》载壮、瑶先民以“舜巡盐道”为名开展物物交换，将商业活动纳入圣王叙事的道德框架。这种“神圣”经济模式，促进了多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也为舜帝南巡传说的传播提供了经济动力。潇湘古航道沿岸的壮族“歌圩”与瑶族“祭江”仪式，均将舜帝南巡路线编码为盐铁贸易通道的神圣化叙事，通过周期性仪式维护了商路的畅通，为多民族商贸提供神圣合法性，促进了多民族经济的交流与融合。湘江流域各族共享的“舜镇苍梧蛟”传说，实为应对周期性洪水的适应机制，通过将洪水解释为“蛟龙作乱”，治水工程（如修堤、疏浚）被纳入“舜帝镇蛟”的神圣叙事，形成跨族群的公共经济合作模式。

九嶷山舜帝陵、桂林虞山舜庙等祭祀中心，既是精神圣地，也是资源节点。秦汉至宋元，官方持续修缮陵庙，控制湘桂走廊的矿产（如零陵锡矿）、林木与漕运。民间“朝圣”活动催生香火经济，宁远、蓝山等地形成以舜帝祭祀为纽带的市集网络，促进汉、苗、瑶等各民族的物资交换。传说附着的“舜迹”常与特色产业绑定，韶山因舜帝奏乐得名，明清发展为茶叶集散地，“舜帝茶”借圣王符号打开市场；崀山传说舜帝赐名此地，丹霞地貌的赤壁、峰林等自然景观被赋予“舜帝足迹”“斩龙化石”等神话意象，舜帝广场雕塑群等载体强化传说，形成“传说-景观-旅游”的产业链。种种产业融合打破族群经济壁垒，重构了湘桂边地的贸易秩序。

舜帝南巡传说的跨民族演绎，本质上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叙事表征。不同族群通过选择性吸收、创造性转化与象征性共享，将圣王传说改造为兼容本土价值的知识体系。这种文化实践不仅塑造了“华夏边缘”族群的华夏认同，更在深层结构上预演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逻辑。

编辑：韦亦玮复审：黄慧华终审：蒙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