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广西民族报网
发布时间:2025-12-01
凝视着2019年9月1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河南光山县司马光油茶园考察的身影,望见那产业脱贫的民生画卷在绿色生态中徐徐铺展,一个念头在我心中愈发强烈:当作家把目光投向基层的烟火与希望,能否用兼具民族化与现代化的文字为这片土地立传?这份对“扎根大地、贴合时代的书写”的叩问,成了长久萦绕的期盼。
这份期盼终未落空。2025年《民族文学》第五期上,覃姜华的小说《布柳》如约而至。“布柳”二字刚入眼帘,便唤起一种近在咫尺的熟悉感,仿佛是我早已向往的故土,让我当即沉浸其中。合卷时分,一个清晰的感悟在心底升腾——这正是一部兼具民族化与现代化的文学担当之作。
布柳河大抵是揣着灵性的。它从大山褶皱里蜿蜒而出,裹挟着岩缝的清冽、草木的芳泽,盘绕着青黛色山坡,流过布柳的田垄与村寨,静静淌了千百年,从未歇脚。它滋养出寒冬里冒尖的甜笋,孕育了碧浪深处的芝麻剑鱼,连河风扫过油茶林的沙沙声,都像祖辈们凑在耳边说旧事。
而这灵性的河流,更有母性的温润力量。它孕育了布柳独特的生态风貌,更塑造了布柳人坚韧淳厚的品性。小说以布柳河作为叙事纽带,将一座村庄的困境与求索、一群人的坚守与执着,细细编织成了新时代乡土的生活长卷。翻开书页,竟像真的踩上了布柳的土地:指尖能触到油茶果沾着绒毛的粗糙,鼻尖会漫进山野物产的原生香气,呼吸间满是山林草木的清润,心底更慢慢漾开对这片土地的真切感知与敬意。
翻开《布柳》,字里行间便浸着壮族村寨的迷茫:老油茶挂果周期长、收益迟缓,甜笋鲜美却藏在深山无人识,难觅销路、价贱伤农,薄弱的产业撑不起村民的希望;年轻人留不住,姑娘外出务工鲜有归乡,回乡青年无所事事、闲散度日,一大批光棍日子过得寡淡无味。布柳四个村虽已脱贫摘帽,现实的困局却仍沉甸甸压在人心头。沉寂之中,村第一书记汪涛携着新思路远道而来,本土的巴定村支书金永光揣着“让家乡变样”的火种早已等候,二人如布柳河的两股支流,绕过阻碍、慢慢靠拢,渐次汇成乡村振兴的浩荡洪流——带领四村及周边区域升级油茶产业,推进甜笋加工与产销对接。产业振兴让日子渐有起色:闲人有了活计,光棍觅得良缘,原想外嫁的姑娘回了乡,漂泊的年轻人陆续归巢,布柳村从沉寂中苏醒,眼里重燃希望的光亮,一幅生机勃勃的乡村生活图景徐徐展开。
这种浸润着壮族村庄烟火温度的真切变迁,在覃姜华朴实的笔触中缓缓流淌。而小说最打动人的,是变迁背后“民族化与现代化”二重维度的深层交织:民族化藏着壮族人血脉里的根魂,现代化给了布柳闯荡未来的坚实翅膀。这二重维度既细腻描摹了村庄的蝶变,更彰显着新时代乡土小说的使命担当——为乡村立传、为时代发声、为奋斗者唱赞歌。
民族化的核心,是壮族文化与日常生活的深度共生。作者并非把壮族习俗作为文本里的点缀,而是写成了布柳人过日子的“日常呼吸”,连气息都带着烟火气。
小说中,黎站长(黎万荣)的日常言行便生动诠释了这一点。作为布柳巴一屯的村民小组长,陈丽颖称呼他为“老庚爹”——这一壮族特有的同辈朋友之父的称谓,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只藏在日常的温情相处里,其背后是布柳人共有的处世底色,也是壮族人待人接物的准则——“有福同享,有好同吃,有难同当”。得知驻村书记汪涛初到布柳,黎万荣便拎着野生芝麻剑鱼笑着主动邀请:“汪书记,去我家尝尝芝麻剑鱼,你们城里吃不到这种美味的野生鱼。”不仅如此,他还召集左邻右舍作陪,满满摆了两桌宴席,席间大家轮番向汪涛和工作队敬酒,让初来乍到的汪涛瞬间卸下心防,有了宾至如归的感觉。这种淳朴热络的民风正是布柳人处世之道的生动体现,也是民族化藏在日常里的模样。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要数黎站长为儿子筹备婚礼的事。为了给儿子黎明办喜事,他早早养肥了四头大肥猪、两头肥牛、鸡鸭也各养了一百多只,一举一动里满是对新人成婚的满心期待。男方已备好十万元彩礼,婚期也已敲定,没曾想中途遭遇陈丽颖退彩礼的波折。即便如此,筹备过程中藏着的壮族人对婚事的郑重、对生活的热忱,依旧格外动人。这些融入日常的壮族习俗,从不是孤立的“文化符号”,而是与生活紧紧交融,不用作者多费笔墨解释,却像一颗颗沾着烟火气的珍珠,串起了布柳的朝朝暮暮,也让壮族文化有了温度、有了心跳、有了活泛的生命力。
习俗之外,民族化更深深镌刻在布柳人的性格与担当里。若说壮族习俗是民族化的“烟火外衣”,那浸着壮族特质的鲜活人物,便是民族化的“精神内核”。作者笔下的这些人物,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却像布柳河岸边的竹子,根牢牢扎在土里,风刮不倒、雨打不折,这份坚韧正是民族化在人物性格上的鲜活落地,透着壮族人最本真的性格底色。
村支书金永光矮小结实,看着再普通不过,却是村里实打实的“智多星”,更是全村人的“主心骨”——他心里装着全村人的生计,凡事都往村民的日子上靠。他琢磨出“一个龙头三个带动”的法子,核心就是“以油茶为龙头,拉动餐饮业、旅游业、养蜂业”,而这个法子的根,始终扎在油茶里:布柳人种油茶本就是老本行,河谷周边的土坡也最适宜油茶生长,油茶更是村民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老根基。
面对村里光棍多、年轻人留不住的困境,金永光常常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却从没有停下琢磨的脚步,一门心思要靠盘活本土产业让村民日子有起色,满心盼着通过盘活油茶等本土产业,让村民不用背井离乡,在家门口就能有活干、能增收。他从不说空话,以身作则、敢想敢为,这份以本土产业为根、为村民谋生计的执着,正是民族化在乡村治理中的具体体现。这种民族化,从不是悬浮的符号,而是深深扎根于布柳的土地、产业与生活方式的活态实践——它尊重壮族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依托本土资源谋发展,让民族的传统生计与当下需求相融,让民族的根脉,在改善民生的实践里慢慢延续、悄悄新生。
作家覃姜华最难得的一点,从不是把壮族文化当成“古董”摆在纸上,而是让壮族人的文化特质,在当下的土地里自然生长,成了布柳推进乡村振兴的底气——这才是活的民族精神,也是民族化最动人的模样。布柳人始终循着自身的生活逻辑前行,在驻村书记汪涛的帮扶下,不抵触改变、主动拥抱变化,一步一个脚印踏实打拼,慢慢为乡村发展闯出新方向。
这份在时代浪潮中顺势而为、勤恳务实的态度,正是壮族文化在当代最生动的转化,也是民族化的当代延伸:它不再是书本里孤零零的抽象文化符号,不是博物馆里陈列的旧物件,而是村民手中握着的耕耘农具,是布柳河畔升起的鲜活烟火,是邻里间互相搭把手的温情,是日子里渐渐升腾的希望。布柳河的水依旧慢悠悠绕着村子流,布柳人的生活还在一步步往前闯,壮族文化也就在与现代发展的碰撞、融合里,变得更鲜活、更有劲儿、更有生命力,也让人清清楚楚看见:民族的,从来都是活着的、生长着的东西。
如果说民族化让布柳守住了浸润血脉的“灵魂”,那现代化,便是托着布柳飞向新生活的一双“翅膀”。覃姜华以细腻笔触,写下布柳人从“摘掉贫困帽”到“迎时代奔跑”的故事,让乡村振兴背景下,布柳现代化的模样,真切得能看得见、摸得着。这份现代化并非悬浮的技术堆砌,而是扎根布柳实际、贴合村民需求的务实革新。
布柳的现代化,首先扎根于产业转型的务实探索。布柳以油茶产业为转型方向,却也直面“桉树种植与水源争夺”的现实困境,其现代化发展的核心,正是在产业发展与生态保护间找准平衡点。在这一过程中,布柳人循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生存逻辑,在时代发展中踏实探索转型路径。这份现代化没有刻意设计的宏大规划,就藏在产业转型一次次的尝试里,藏在生态平衡的始终坚守中,是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浸着汗水,更载着希望。这份“接地气”的现代化,也让布柳的改变有了扎实根基。
产业之外,现代化更体现在乡村治理的精准回应中。这份治理的“暖细节”,靠的是本土骨干对村情的牵挂,更靠他们的务实担当。巴定村党支部书记金永光最懂布柳的“愁”,他心中最沉甸甸的牵挂,始终是布柳的光棍问题——四个村光棍达380人、外嫁女有390人。看着这份数据,他始终眉头紧锁、忧心忡忡。他把村民的急难心事揣在怀里、扛在肩上,这份扎根本土的责任感,正是布柳现代化治理最实在的底色——现代化治理,说到底就是把村民的心事当成自己的事,稳稳守住好日子。
而最深刻的现代化,终究是“人的现代化”——这是布柳迈向新生活的核心动力。这份精神蜕变,藏在一个个普通布柳人的生活里,小说中的刘林、黎明两位青年,便是鲜活的缩影。
刘林的经历,折射出“人的现代化”中“个体适配乡村发展节奏、主动谋求出路”的起点。他刚返乡时没有固定营生,常靠喝酒、打牌消磨时光,整个人都处在“混日子”的闲散状态里。直到布柳成立康养公司,他便主动跟着周坤一起“去外面学按摩”。这份主动适配乡村产业方向、学习新技能的选择,打破了此前的闲散状态,正是“人的现代化”中主动求变的生动印证。
黎明的生活片段,则展现了“人的现代化”中“个体面对生活变故,如何突破传统认知”的真实状态。他与陈丽颖相恋两三年后上门提亲,定好婚期,也按当地习俗付了十万元彩礼,可后续却遭遇了女方退彩礼、取消婚礼的波折。面对这场突发状况,黎明没有困在传统观念里——没因颜面丢失而愤怒指责,也没纠结于彩礼退还与旁人议论。他不仅克制住了情绪,还在雨天主动递伞,送陈丽颖离开。这种行为,跳出了“被退婚即丢面子”的旧有认知,摒弃了婚恋里的强势与对立心态,转而以尊重和体面,对待一段关系的终结,尽显现代青年平等、理性的婚恋态度。这场经历,让他对生活有了新的思考,也成了他迈向“人的现代化”过程中心智成长的重要契机。
这些改变,没有惊天动地,却比任何现代化设施都更戳人心——因为乡村的现代化,从来都始于“人的现代化”:是人心先醒了,是希望先活了,是每个布柳人都敢朝着好日子稳稳往前闯了。这份从产业到治理、从外在革新到内在蜕变的现代化,让布柳真正实现了从“脱贫”到“致富”、从“沉寂”到“鲜活”的跨越。
覃姜华写下《布柳》,笔尖蘸满乡土的烟火与暖意,更扛着一份沉甸甸的文学担当。这份担当,既体现在对时代现实的忠实记录中,也凝聚于对奋斗者的深情礼赞里,更彰显于乡土小说的守正创新中。
《布柳》文学的担当,首先在于对现实的真诚回应——把乡村变迁的每一寸肌理,都细腻地织进文字里。小说以布柳为小切口,铺展了布柳在产业发展中前行的真实轨迹:产业空心化时,年轻人走出去就不愿回,留下的人守着几亩传统油茶薄地,只能叹着气犯愁;直到油茶这一特色产业慢慢从低效种植走向规模化升级,在外的人陆续归乡。作家没站在高处俯瞰乡村,而是蹲在布柳的田埂上,贴着土地记录油茶业的变迁,把乡村每一步的忧与喜、难与盼,都原原本本地定格下来。人们能从字里行间触摸到时代的温度:看见乡村是如何从产业迷茫里走出方向,村民们是如何攥着韧劲追好日子。这份记录,不是冰冷的“乡土档案”,而是带着泥土气息、沾着人间烟火的“时代切片”,是文学留给岁月最珍贵的礼物,也是对时代最郑重的回应。
《布柳》的文学担当,更是以饱满的深情,礼赞了基层奋斗者最动人的精神力量:不写“完美英雄”,只写“带着愁绪仍往前闯”的普通人。
小说里的汪涛与金永光,便是这类普通人的鲜活缩影。汪涛到布柳后,直面当地的乡村现实:看到村里不少青年无所事事、不愿劳作,光棍问题日益突出,油茶产业转型过程中还伴随生态平衡重构的挑战,这些现状让他内心满是不安与忧虑。而巴定村党支部书记金永光,本就为家乡的这些困境满心沉重,时常显露眉宇间的忧虑与苦楚,却从未动摇过改变故土的决心。两人在走访村民、摸清实情的过程中默契配合,金永光凭着对家乡的深切眷恋与坚定信心,与汪涛一同踏遍村寨、一同斟酌考量,默默探寻着能让村民有事可做、安居乐业的治本之策。
覃姜华正是以文学的笔触,将这些人的沉重、思虑与坚守写得真切可感——没有刻意拔高,没有刻意美化,却让这份“扎根乡土、直面困境”的韧劲愈发彰显力量。他们扎根布柳河谷,在产业转型与生态平衡的艰难探索中步履不停。而覃姜华则用文字,将这份对故土的执着与担当牢牢定格,读来字字动人,直击人心,这便是文学对基层奋斗者最真挚的礼赞。
《布柳》的文学担当,既守住了乡土小说的“根”,又融入了新时代的鲜活气息。它没有丢开乡土小说“扎根现实、贴着民生写”的传统,更打破了以往不少乡土作品“沉溺悲情、执着怀旧”的固有套路:既如实书写乡土固有的生存图景,也细致描摹油茶产业转型的艰难探索;既直面光棍增多、青年留不住的现实困境,也深情呈现人们渴望改变家乡的执着坚守。更难得的是,作家将布柳独特的地域特色(布柳河、油茶林等)与乡村转型中的生态平衡重构、传统伦理变革巧妙融合——字里行间既有布柳河的清润流淌、油茶林的馥郁飘香,也有基层干部群众探索产业转型的坚韧身影,让乡土小说既饱含浓郁的“泥土味”,又紧紧贴合新时代乡村的真实面貌,不再是封闭的“地域独语”,而是能照见当下乡村转型阵痛与发展希望的现实图景。
覃姜华用《布柳》有力证明:乡土小说不必困在“过去时”里兀自伤怀,也能书写乡村“现在时”的挣扎与求索;不必局限于单一的生活视角,也能让地域特色与时代困境同频共振,唱出属于新时代乡村的奋进之歌。这份“守正创新、为乡土写真”的创作自觉,正是《布柳》文学担当最鲜活的注脚。
地域之根铸其形,现实之思凝其魂。合卷思益,布柳河的流水声仍在耳畔萦绕——那不是遥远的回响,裹挟着油茶林的清芬,浸润着布柳人的烟火气,更载着布柳人对故土的眷恋,久久不散。这条河,曾见证布柳人的生存过往,如今又映照着油茶产业转型的探索,更悄悄镌刻下一群人扎根乡土的坚守、直面困境的执着。《布柳》的成功,不是偶然:它以布柳河、油茶林等独特地域风貌为底色,为乡土故事平添了鲜明质感,让文字里满是土地的本真;更以布柳油茶产业转型与生态平衡重构的现实图景,铺展乡村发展的阵痛与求索,让故事里饱含生活的韧性。二者深度交融,既搭起了小说的文学骨架,更托出了它的现实重量,让《布柳》成为一部满含乡土气息与厚重质感的作品,更成为文学民族化与现代化探索的生动范本。
布柳河的流水不停,奋斗不止;文学的光焰不熄,精神永存——这便是《布柳》留给读者最深刻的共鸣,也是作家覃姜华“为乡村立传、为时代发声、为奋斗者唱赞歌”的文学担当最真挚的回响。
【作者简介】 覃波,笔名博翔,壮族,广西东兰县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广西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及文学评论散见于《民族文学》《文学艺术周刊》《广西日报》《广西民族报》《三月三》等报刊。
编辑:韦亦玮 复审:黄慧华 终审:蒙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