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广西民族报
发布时间:2025-08-25
▲ 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的《钓鱼比赛》。
我最怕写创作谈,总感觉比写小说更难,因为天生嘴笨,纵使心有万言,一旦落实到文字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么,就索性俗套些吧。首先,感谢广西作家协会和广西民族出版社,正是他们对我的扶持和帮助,才有了《钓鱼比赛》这本短篇小说集。
《钓鱼比赛》收录了16个短篇小说,除了少数两三篇新作,其余大多是我小说写作以来的习作,时间跨度大,好多内容都忘了(甚至连笔名都改了)。如今再翻,显得参差不齐,不忍重读(当然,现在写得也谈不上有多好)。大致来说,这本集子里,我写下的多是一些被生活困住的人,他们失去了对生活、未来的掌控力。
随着年岁增长,这种困顿感日渐强烈,而且越来越具体、直接。有一次,我坐绿皮火车去北京,凌晨时分到达郑州站,上来两位乘客,是一对中年夫妻。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男人特别固执,他非要把行李箱推上火车上铺的行李架。当时我还没睡着,昏暗中看见他一次次托举行李箱,他个子不高,行李箱又特别大,箱子久久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然后,他把车厢里的人都吵醒了,大家多有怨言。那天晚上我再也睡不着,那个悬在空中的行李箱一直在眼前晃动。不仅如此,在后来的许多时候,这个画面都卡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就想这个行李箱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它对这个男人和这个家庭一定是很重要的存在,或者这个男人本身就是一个固执的人,他就是单纯想把行李箱推上去。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也有一个无形的行李箱,它巨大、沉重,始终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将我们牵制住。而那个推箱子的男人,正是我们自己。
回到《钓鱼比赛》这本集子,同名小说《钓鱼比赛》写的就是一个典型的“推箱子的人”。主人公马德人到中年,事业失败,婚姻平淡,生活几乎没有一样是如意的,他迷上了钓鱼。他的妻子、朋友并不理解,总在背后议论钓鱼有什么意思。是的,钓鱼有什么意思呢?从这引申开去,工作有什么意思?生活有什么意思?《水下飞行员》关注的也是这一类人,甚至人物名字都一样,也叫马德,只是与他试图“把箱子推上行李架”的方式不同,他不是钓鱼,而是潜水。他每天下班也不回家,直接去江河里潜水,在水下思考,幻想自己是一条鱼,离开嘈杂喧哗的人间,生活到安静的水底去。最终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他在拍婚纱照时潜入了汹涌的江水之中。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是《未接来电》里抱着幼儿半夜奔走的苏枚,《好像要下雪了》中失去爱情的杨泥,《魔术师》里梦想变身魔术师的王飞。生活如一张无形大网,这些人物或困于各种现实境遇,或被地位、欲望、情感、过往等无形之物所困,但他们没有放弃,而是尝试用各种办法“把箱子推上行李架”,重新夺回对生活、命运的掌控力。
我还写了好几个以“老漂族”为主题的故事。《水怪》是较早的一篇,故事脱胎于我的个人生活经历。有了孩子之后,我把母亲接进城帮忙带孩子。到今年她在城里生活已有七年,依然无法适应城市生活,反而显得愈发孤独。在我身边有很多这样的“老漂族”,他们大半辈子生活在农村,老了离开故土进城照看孙辈,负责接送孩子、买菜做饭、包揽其他家务,类似于免费保姆和家政服务员。在家庭内部,他们没有话语权,跟子女存在生活观念冲突,难以融入家庭。在社会层面,他们大部分没有文化,没有社保、退休金,跟城市老人相比“低人一等”,缺乏获得感、安全感。然而,出于对子女的责任,他们又回不到农村里去,成为漂泊在城乡之间的弱势群体。“等把孩子带大,我就回去了。”这是我母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每当听她这样说,我心里特别难受、羞愧,于是我想好好写写这一类人群。
小说写的是一言难尽。以往我写东西时想得少,有了点子,有了故事雏形,哪怕是一个触动人心的影子,埋头就写,写完总显得寡淡,少了意味。最近半年来,我感觉写作变得艰难。常常有了点子,设定好了人物关系和故事走向,万事俱备,但总是犹豫不决,不敢动笔。当然,慢也并非一无是处,有些东西就是慢慢等来的。最近手头有个短篇一直卡壳,久攻不下,缺一个核心零部件,挑来换去都难以匹配。前不久,参加文友的新书分享会,他在现场讲了一个细节,我当场被击中,马上回去修改,果然与故事高度匹配。
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奥茨说,我们写作的原因与做梦如出一辙,写作者为了探索现实背后隐秘的意义而有意识地编排和重组现实,称得上是严肃的做梦者。从这个意义来说,借助小说写作,我们可以把固定的、有限的人生经历重新洗牌、反复拆解编排,能够与形形色色的人物一道,去构建五彩斑斓的世界和无穷无尽的人生样态。人生之路千万条,我们最终选择的仅此一条,况且还有很多人无法自己选择,但是文学可以,小说可以。我想,这也算是写作的意义之一吧。
无论如何,希望今后能多写一点,写得好一些,努力做一个严肃的做梦者,也做一个“拼尽全力把箱子推上行李架的人”。
编辑:韦亦玮 复审:黄慧华 终审:蒙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