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广西民族报
发布时间:2019-09-20
【作家简介】
罗南,女,壮族,广西凌云人,有散文、小说散发在《花城》《作家》《美文》《广西文学》等刊物,有作品入选多种选本,散文集《穿过圩场》获第八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
在这之前,我没来过合山。我想象不出合山。
选择交通路线的时候,我犹豫了。虫虫说,从百色坐动车到来宾呀,来宾离合山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你到来宾,然后我们一起去合山。虫虫是来宾人,散文家,我曾经的同学,二十二天的同桌,他每天倒一杯茶搁在我桌上。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兄弟。他笑着说,兄弟不言谢。
我喜欢来宾。有关来宾的一切,都会让我莫名温暖。那样的情感来源于虫虫,还来源于虫虫之外的另一个来宾人。
合山离来宾果然很近,坐在车上,虫虫还没讲完李宗仁的故事,合山市就到了。我恍恍惚惚下车,恍恍惚惚走进宾馆,心里一直惦念着李宗仁。这位中国近代史上的风云人物会与合山有什么特殊关系呢?合山让我感觉神秘。
吃过晚饭,和杜小杜漫无目的地走在合山街道上。风从马路上刮过来,扑到脸上,带着一股夏季里特有的热浪,我用力吸了一口,没有闻到煤的味道。杜小杜抬眼望望山,说,合山与凌云差不多。杜小杜不久前刚去过凌云,她喜欢凌云的美食。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估计在她眼里,在凌云的味道还没完全消失之前,走哪儿都像凌云。我跟着她的眼睛望去,不远处,山低低地临于眼前,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找不到合山与凌云相似的地方。凌云的山大多巍峨,那样的山是适合蛮王做梦的,因此,当年,侬智高“大南国”梦碎,兵败南宁时,他的部属沿着河流逃往凌云,藏匿于那样的山中,藏成了一代枭雄。沧海桑田,一千年过去,凌云人提到蛮王,耳边仍能听到山野里兵马呼啸的声音。而合山的山是低矮的,温婉而安静。我实在想象不出地层之下的煤,蕴藏的滚热力量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
我对煤想象贫乏。很小的时候,有地质队进驻山逻街,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男男女女驻扎在离我家只有十分钟路程的地方。我记得有一个眉眼俊朗的年轻男人,他常来我家玩,后来有一天,我的三姐失踪了,后来又回来了。来与去之间,三姐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热恋和一次失恋。地质队驻扎的地方,山逻街的人称之为煤矿,可我从来没见过煤,煤在我脑子里,没有颜色也没有形状。
合山的煤也没有颜色和形状。我跟着人群从一个厂出来又进入另一个厂,合山的煤在我脑子里仍然没有颜色和形状。我看见天是蓝的,绿色的植物在我身旁生长。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没有煤的味道。
晚上,我靠在床头,翻阅合山的史料——我从工作人员的手里拿到一套《合山文史》,我喜欢读史料,隔着光阴去看光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光热城”,所有的史料都在提这个词,它带着时代的烙印,从字里行间,从时光深处,无数次撞进我眼底。不少篇幅说的都是合山作为工业城市曾经的辉煌。“广西煤都”,撰写文章的人这样用词,让人很轻易就能触摸到字词之下蕴藏的鼎盛和磅礴。
清光绪31年,武宣人刘统丞在迁江县合岭山土法上马挖掘煤炭屡遭失败时,他大概不会想到,在他之后的一百多年时间里,合山的煤炭会成就那么多辉煌。
一直到2009年3月。合山市被国务院列为第二批资源枯竭型城市,一座城市的焦虑就此显山露水。
从2009年到2016年,我与那段焦虑之间整整相隔了七年,我不知道七年里,合山市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拼搏和生长。七年后的今天,当我站在合山这块土地上时,合山已完成了她的华丽转身。
那天似乎下着蒙蒙细雨,我记不太真切了。我和虫虫站在江滨路旁扶栏远眺,一湾碧波从我们眼前轻缓流过。虫虫说,这就是红水河。我记得很多年前看见过红水河,那时候是在贵州,几个朋友自驾去旅游,我们站在滔滔荡荡奔流不息的红水河旁,拍了很多照片。真没想到,很多年后,这条河流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合山市再一次与我相遇。缘分真是一件神奇的事,谁与谁的相遇似乎都是命中注定的,例如我与虫虫,例如我与另一个来宾人,更例如我与合山市。
虫虫指着河的上游说,我在那里工作了几年。他看见我眼神懵懂,知道我脑子没转过弯来,解释说,那里原来有个工厂。
哦。我应答。其实脑子里仍然一片空白,它自动屏蔽了所有的工厂,我的眼前没有工厂。我的眼前,水雾迷蒙,红水河温婉恬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那些天里,我们乘坐的车辆在山道上爬行,我看见树木,田园,溪流,它们晃着身子从车窗外跳过。市长指着不远处,说,那里原来是矿区,我们将保持原貌不动,把它打造成博物馆。
利用百年矿山开采的遗址,打造工业旅游项目,于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它会是一种见证吗?广西工业发展史的见证,像一部活的历史教科书?
在东矿园区,一些矿山元素被艺术的集结在一起,无声透露出合山矿山公园博物馆的味道。旧墙上巨型的动物涂鸦,废弃的机械零部件完成的雕塑装置,长长的窄道铁轨,以奔跑姿势凝固在铁轨上的旧火车……一个时代,一种历史的记忆被定格下来,我想起蝴蝶或鹰,它们被制成标本后,栩栩如生的色彩和神态。
“百年老矿,十里花廊”,当我坐在铁轨自行车上,沿着轨道骑行时,心里涌起昨夜刚刚在史料里看到的句子。这条由旧火车轨道改造成的绿色蔓藤隧道,设计者是想以爱情元素,渲染浪漫清新氛围。从煤到爱情,这之间的跨度会有多大呢?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地,我想到的却是李宗仁。1948年,时任国民党政府副总统的李宗仁为广西合山煤矿股份有限公司改组10周年特刊题字时,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我想,那肯定不是爱情。
我也没有想到爱情。我只享受我眼前看到的一切,蓝的天,清的水,绿的植物朝着阳光自由地生长。
编辑:实习生 黄红鑫 mz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