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二月篇

二月不仅有剪刀,还有春风中的嫩芽

来源:广西民族报

发布时间:2025-02-28

编者按:春天是播种的季节,明媚的春光永远属于耕耘者、奋斗者。本期“岜莱诗会”以青春、希望为主题,推出谢忠谋、罗妙妙、蒙胤乾等3位新诗人的作品,以飨读者。

【作者简介】谢忠谋,80后,百色凌云人,教师,作品散见《广西文学》等。  


萤火虫


小时候,爷爷、父亲和母亲经常做工到

夜黑透。才像一只只流萤

从山坡上,田地里缓缓地回家


米不够了,就多加一瓢水;衣服破了,就再补一补

日子冷了,就多添一把柴;这些发亮的事物

或明或暗,或大或小,都是我心中的萤火


现在,爷爷已去世多年,父母像一只

年迈体弱的老萤火。它们深陷在一首诗中

再也飞不出来


走出身体的人


“你太笨了!”我大声数落父亲以几百块钱

卖了三株大椿树……

父亲每吃一次亏,就会从我身体里走出

一个人,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成为那个

迂腐、固执,心软的人


进入中年,当我以两千块钱低价转让给

他人一块田地后

轮到我被家人责骂了,我突然发现

那个从我身体走出的他

随着年纪的增长,又一个个返回到我身上


分身术


从他的身体里分出一个人来

他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爸爸

做菜,修理,教导,孝顺……


从他的身体里分出一个人来

专心教学和管理学生

成绩,安全,卫生,材料,培训……


从他身体里分出一个人来

写作,周易,医药。去追寻诗和远方


一个人的分身术,有的从他身体里走出

不知何故,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他死了

另几个他继续为他活着


红觅饭


在阁楼村,我童年时的母亲

为了填饱我们四兄妹饥饿的胃

在贫瘠土壤里种玉米、红薯、红觅菜和南瓜

锄头撞击石头的声音从山底漫延到山顶


老品种的产量少得可怜

四季繁忙也灌不满我们无底的大嘴

母亲只有把玉米和红觅籽混合起来煮给我们吃

牙齿咀嚼红觅粒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像一盏煤油灯微弱的光

把寒冷的夜一点点咬碎


石头


没有人会体会一块石头的伤痛

它还没有睡醒,就被电钻打进内心深处

随之一声巨响

坚硬的身体马上四分五裂

它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忍受如此酷刑


石头是没有生命的,不食烟火

不会长高,更不会喊疼

可有时它会偷偷地跑到你的肾和尿道

由一粒沙慢慢变成一颗石子

让你承受一块石头的痛


父亲的水烟筒


他一手端着水烟筒,一手拿着

一个火机,低着头,撅着脸

从洋铁盒子拈出一撮丝烟

灌在烟嘴里,点上,猛吸两口

小火星忽闪忽闪,水咕咚咕咚响

一圈圈浓浓的烟雾从父亲嘴鼻里喷出

一截废弃竹子在父亲嘴里又活了过来

父亲常外出务工,水烟筒伴随左右

累了,渴了,就抱着它吸上一会儿

烟筒是他精神的伴侣,几乎成了

他身体的一部分。现在父亲老了

胃病经常发作,烟筒闲置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

就睡着了,他枯槁的身体多像

墙上沧桑的烟筒,瘦瘦长长

每天被时光的嘴,啪嗒啪嗒地吸着

他身体里的溪流,不知何时被吸干


【作者简介】罗妙妙,80后,生于北海,现居伦敦。毕业于伦敦大学学院。著有诗集《一个孤岛的独立》。


涠洲岛


在火山岛上,摸索风浪悬挂在石壁上的诗,

悸动的纹理之间,残留着塌陷的缝隙和凹洞。

浪潮啃咬的齿痕新旧叠加,丝毫没有被时间消淡。


承受每日的海蚀,是脱离海必须付出的代价。

冲刷上岸的海水是咸的,悬崖流下的水滴是淡的,

她下了决心与海对抗,

在珊瑚与虫黄藻无法生存的海蚀崖,

分娩出最耐干旱的仙人掌和藤蔓。


几亿年的海陆分裂,千百次风暴、地震和海啸的洗礼,

难道还不够让一座岛屿选择遗忘:她曾是一片汪洋大海?


过去是火山燃烧的灰烬,是海上漂流的空壳,

让她忘了吧,未来她是一座孤岛,是她自己。


潜入外沙岛的蓝夜


天空垂下钓竿,

海浪即刻露出了牙齿,

吞咬一轮落日。


从大海的嘴里,

最多变的蓝,被钓上岸。

蓝光倾泻,落进我的眼睛,

我才是诱饵,捕捉大海。


潜入外沙岛的蓝夜,

我来打捞荒弃的蠢动、迷恋,

牡蛎划伤的剑,

一场青春的海难。


比路灯更密集的水母群,

引我游到水流缓慢的海域。

潮汐轻柔,神秘的力量

把我拉到更暗沉的色调。


没有一丝波澜触动我——

我的灵魂像礁石般坚固,

海盐却在敲打我的骨头。


天亮之前


天亮之前,很多事情需要完成。

虫要爬上枝条、树顶,

水虿要爬上水草、岩石,

赶在第一道光前蜕壳羽化。

月亮要唤醒深海的潮汐,

困在海滩的鲸鱼必须游回鲸落的王国。

我向黑夜坦白的伤口必须自愈,

世俗的眼睛休想轻视我的脆弱。

这一切,天亮之前必须完成。


泰晤士河畔的蓝调时刻


多年之后,在一个冬日的傍晚,

再次乘船漫游泰晤士河。

天色泛着银质的冷光,

碧绿的河流平静地流淌着,

见证历史和时间的建筑,

从河畔的黄金地段节节后退。


浮华虚隐,逐一远去。

熄灭最后的余晖,

将整宿的黑暗暂延,

万物沉浸在蓝调时刻。

纯净的、肃穆的、清寒的蓝色

无声地悬垂一切,

以接近神明的宽容无视差别。


大海落潮,迎接新的河流融为一体。

没有躲闪,每一滴水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如何变蓝,在同一条河流,

哑笑,忍痛,穿过昼夜的裂口。


【作者简介】蒙胤乾,90后,瑶族,河池都安人,现供职于广西经济职业学院。作品发表在《诗刊》《广西文学》等,入选《天天诗历》。

 

祈祷


群山橘黄,在落日微醺的怀中跳跃

坐在石板上的青年,像隔离在周物之外

没有了忧郁的入场券和资格


村庄晚冬的植物,住着一只知更鸟

每一声嘀咕,都会印证时间更替的印痕

包括母亲渐变的发丝


我无法向窗外的烟花祈祷,一个喝醉的人

没办法偿还摇晃的语言,它淹没在除夕的酒杯中

成为父母忧心的证据


倘若,有人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不必太喧闹,我怕吵醒一只知更鸟


倘若,我清醒地说出那些褶皱的语言

我会给母亲带去一束鲜花,告诉她一个粽子的味道


新春辞


旧书皮在十二个月中,孕育出新的词汇

有人翻开旧页码,试图在古老的年份中读出幸福

厨房溢出的菜香,在烟花被点燃之前持续扩散

新历法站在勒沙特列废墟上,用一件红色衣物

清点脸上的纹路。语言于明晃晃的新年之夜


我们的身份——异乡者,都在潮汐的月光下被重新誊写

成为故乡时间里被剪断的脐带

当时间刻度在十二点重叠,那些被指针反复加密的夜晚

仍卡着儿时失效的密码本。伙伴将虚像焊接

试图在冰冷的克莱因瓶,装满萤火虫

于是,所有人开始将旧岁切割,剥开时间的裂缝

直到看见酒在器皿中凝固成新的低语


在夜中遗忘一条古巷


我们不再谈论时间之轴

森林,河流,飞鸟

或古房址灰色地带的墙角都没有语言

废墟中草木野蛮生长,夹杂着对群山的一丝悲悯


古巷坐落历史中,它抽象,麻木

祖辈用双手雕刻的艺术品

锈迹斑斑,被遗忘,代替,就此荒芜


今夜,我无非路过,无非用摇摇欲坠的词去描述它

语言太过潦草,心事折叠

在夜中反复敲击身体的某一个部位

围困之中,周物轰然倒塌,惊醒树杈上熟睡的猫头鹰


再走进古巷,卡带相机记录朽柱

枫叶扇,石磨,老式阶梯,一切都有记忆

我喜欢这些老事物,它固执,戏剧,释义时间的移动

不能要求它太多,如果遗忘是必然的

那一定有人重视突如感带来的囚笼


我想,梦里会呈现,构建一幅新的艺术品

哪怕它无法在博物馆,哪怕它无法兜售门票


外祖母


树枝上鸦群岔开。乡下人说,乌鸦是不祥之物

我了解乌鸦的苦衷

它抵达村庄

筑巢,觅食,活着,都是一种恶意


外祖母宛如这群乌鸦

用半辈子遮掩世俗的流言蜚语

委屈着,自圆其说她的一生


我看见一个背影,在田埂上

一会走一会蹲下

像是对这挑三拣四的人间祈祷或告别


广西民族报2025年2月28日第7版

编辑:韦亦玮